第一次高考落榜是意料中的事，但是知道分数时失落感仍然很强烈。

和几个同学耷拉着脑袋在夏日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很快就晒得头晕脑涨，说起以后的打算，异口同声说复读。我说我要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山村中学去，最好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回到家爸爸热切地问：“考上了？”，“没有！”他立即摔了饭碗。我没有悲伤，也没有惭愧，就觉得很烦。待家中没人了，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我就伏在桌子上，从中午哭到天黑，双眼又红又肿，像水灵灵的桃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不清东西，像隔了一层薄雾。

接下来的日子筹划复读的事，复读费是480元，爸爸不表态，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是不同意的，问急了就说没钱，最后说家里只有一头猪，你能卖了就去，我跑到屠夫家中一说，他立即给我500元，还说猪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那所中学离家60里，在一座山下，教室是古老的石头房子，窗户小，泥地，宿舍是上下层通铺，一人只能分大约一尺的地方，地上鼠洞密布，老鼠一家大白天就排队游行，鞋子打过去，根本不怕，还会凑过来嗅嗅，宿舍里不能放任何吃的东西。

伙食很差，早晨的窝头也不知是水少还是不熟，总是泛着白，中午和晚上的馒头六两一个，但订四两的男生会抢拿殆尽，许多女生有时连续饿好几顿，菜汤没有一点油星。

同学基本上都是农村的孩子，气质打扮和我原先的高中有较大的反差，尤其是男生缺乏绅士风度，从不知礼让，还以取笑女生为乐。老师却很好，兢兢业业，每天把高考挂在嘴边。作息制度很严，天不亮就起来跑操，中午必须午睡，晚自习到十点，一月休息一天。

也可能是学习太累了，也可能是生活太差了，刚进冬天我开始睡不着觉，眼睛近视度数猛增，同学们都这样，脸色青白，桌洞里健脑丸、脑清片的瓶子滚来滚去，经常听说谁谁晕倒了，谁谁几个星期没梳头了，元旦我们班一个男同学疯了，他突然窜上讲台大讲马克思主义哲学，还说发现了铁和铜在什么条件下可以发生反应，然后挨个同学谈心，谈父母的期望，谈远大的理想，刚开始大家觉得他在开玩笑，当老师们软硬兼施要弄走他，看着他挣扎着的样子，所有同学都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难道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腊月二十三，校园里只剩下高三高四的学生，晚上当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响成一片时，教室里沉默一片。二十八放假，初三回来，年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名词。

年后吃的菜老是萝卜汤，闻到味我就吐酸水，与其倒掉不如不订菜。于是我干咽一个月的馒头，但是我不知道人是离不开油的，学校唯一的商店里也只能买到咸菜疙瘩，还不到十天每到开饭时间我的胃就开始抽搐。待到回家那天，走到门口一闻到菜香，立即泪雨滂沱。

不过值得欣慰是成绩一直在提高，但是五月份的预选我落榜了。

预选后可以回家，第二天回校。那天我的预感很不好，一直磨磨蹭蹭不想走。等我走到半道，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红红的，没有一丝生气地放在地平线上。心头涌上来的感觉全是悲壮！

走到校门口，看到一些落榜的学生哭泣着离开，见到我的人眼神躲闪着，什么也不说，我就知道我完了。

果真完了，差四分！

我自然也哭了，控制不住，再说为什么要控制？！学校很势力，要求落榜的学生立即离开学校，我去了临近的同学家。不好意思在同学父母面前老哭，就看电视，电视剧是“聊斋”，演的是两个落榜的秀才跳河自尽的故事，你说是很巧还是很不巧？！有一个镜头是他们煮饺子，一个秀才说：“我们读书人就像这些饺子，剁呀，揉呀，煮呀，历尽磨难，可是捞上来的能有几个？！”戏里戏外！一样！同哭！

第二天我拜托同学给我收拾行李就回家了，60里的路我哭了60里，脸被擦破了，沁出一丝丝的血。从第二年开始，只要一立春，我的脸就开始脱皮，会脱到又沁出血丝。

回家后，我形同行尸走肉，几天后，家人才知道我落选，爸爸暴跳，我就木然地看着，心里说：“不用不用，等我想清楚再说。”但到底要想清楚什么，我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提不上一桶水，脑袋清醒了，也崩溃了，告诉自己：“我完了”！天亮了，天黑了，天又亮了，天又黑了······吃饭了吗？睡觉了吗？不记得了！

几天后事情出现转机，一个同学赶到我家说预选降分，我可以回去。回去后发现书本全不见了，没有就没有了，我再也没有看过一眼书。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基本全是做模拟试卷，遇到感兴趣的就做一下，没有兴趣就拉倒，老师讲解爱听就听一耳朵。

转眼高考，我们住在宾馆，哈，伙食真好！鱼呀，奶呀，肉呀，真丰盛!有同学吃不进饭，睡不着觉，可是我就觉得那个猪蹄真香呀！施施然地进考场，欣欣然地睡觉。从没有过的轻松！第二天考数学，我前桌一个男生考前很兴奋，说数学是他的强项，就指着数学进清华呢，发下卷子后，他立即埋头答卷，我第一张还没做完，他就开始检查了，我由衷的震惊和佩服！可是到剩下15分钟老师提示两张卷子都要写上名字时，他哇的一声大哭，说第二张卷子他放进桌洞忘了！我到现在记得他转过头问：“你数学怎样？”时得意的表情。高考结束我整整睡了好几天，很纯粹的睡觉，连梦都不做，妹妹问我考的什么作文，我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包括所有科目的考题，一点印象也没有。

27号公布成绩，我也没去查看，直到29日妹妹试探着说和我一起去学校，我很干脆地拒绝：“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在校门口遇到一个老师告诉了成绩，我扭头就回来了。面色很平静地进家，大家眼光跟随着我移动，都不敢开口，还是妹妹沉不住气：“姐，没考上？”我恍然大悟，想起应该通报情况：“考上了，超过分数线12分。”大家一齐松口气：“考上了，怎么还是这副表情？”弄得我莫明其妙，妹妹说：“你面无表情，我们以为你没考上。”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我们考的作文题目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消息传的很快，第二天出门见到的人都表示祝贺，我的心情还是没有一丝喜悦的意思，甚至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而爸爸却说：“管她什么大砖大瓦，我早已说过，只要她想念，念到哪儿我就供给到哪儿。”

高考结束后我的体重是108斤，眼睛近视度数为600（以后下降到300），照片上一脸冷峭，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因最后的结果而圆满，如果······假如······这些设想已经没有实际意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