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冬至。

天冷的直叫人打颤，夜，静谧且幽深。　

我在前面拉着架子车，妹妹在后面推，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回家的方向赶去。　

出得医院，我们两个迎着刺骨的寒风，踩着一地的泪珠，心情沉重的相伴着月色，拉着我们亲爱的父亲回家。

就在刚才天麻麻黑的时候，我象往日一样照例关好门，坐在炕上赶织那件半成品的毛衣。忽听得有人大声喊叫。等我不慌不忙开了门，只见表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我忙不迭问他怎么了？　

他催我快去医院，道明父母双双被车撞到了，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昔日静悄悄的医院这刻人山人海，熟悉的，陌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的亲朋好友全聚集在手术室外。我看见他们个个神色凝重，多数人小声掩面哭泣。除此之外，我还听到母亲凄惨的哭叫声！　

我急奔过去！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衣冠不整，脸色惨白。母亲，蓬头乱发，神色不清，她边捶打着自己，边号啕大哭。我这才知道，他们在回家途中双双遭受车祸，父亲当场丧命，母亲也重伤累累。　

经过亲戚的一番商议，大姨和二姨照顾母亲，我则和妹妹得回去守孝。

父亲僵硬的身躯被亲朋好友抬上了笨重的架子车。我把麻绳捆在了肩膀，顺手用袖口擦拭着泪水。妹妹给父亲盖好被子，用手轻抚着父亲的头发，对我说，父亲的头发还没有白呢，怎么忍心扔下我们不管？　

我抬头望着天，望着镇子周围，说了一句，走吧，这里太冷，父亲会冻着！　

妹妹俯身凝视着父亲，无比伤感的说，每逢赶集，都是父亲骑着自行车捎带我们。她最胆小，坐在前面紧紧抓住车子的手把，而我则欢快地搂紧父亲的腰。父亲看着我们前后各坐一个，一脸的满足和幸福。这一幕幕难忘的情景，叫她怎么不揪心疼痛呢？　

车子咯吱咯吱，我费力地拉着，妹妹费劲地推。走到中学门口了，妹妹停了下来，哽咽着说，每次都是父亲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给我们送饭，送馒头，送衣物。无论是炎热酷暑，还是冰霜雪地，父亲总是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从无半点怨言。　

我接上说，为了那次的家长会，犁地回来迟了的父亲不顾小路泥泞，硬是摔了好几跤，才赶上我们所谓的准时间。而他裤腿粘满了泥巴，怕师生笑话，又怕给我们丢脸，愣是在门口站立了两个多小时！　

十八岁的妹妹已经泣不成声：当时的我们却不明事理，气势汹汹对父亲甩书包，还一个劲训斥父亲不顾全大局。父亲不在乎他有多么的委屈，也不给我们道明缘由，他还是乐呵呵，低声下气对我们说下不为例！此刻想起真是万剑穿心！　

我呼哧呼哧喘着气，满脑子都是父亲的镜头，眼前仿佛涌现出父亲捎带我们姐妹的情形。我咬着嘴唇，放下车子，半蹲着咬牙，爸爸，爸爸，醒醒啊！妹妹凑拥到我身边，抱紧我，和我一起哭叫起来。

月亮跟随着我们，星星也格外听话，寂静的夜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飕飕的风声从我们脸颊毫不留情掠过。

我又把肩膀的麻绳缠好，妹妹的脚步声扑蹋扑蹋，满腹愁绪的我们继续上路。　

约摸行了半个钟头，前方一束亮光遮盖住了我们的眼睛。亮光瞬间划过，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父亲耕作了半生的麦地！　

妹妹声音嘶哑，我的眼睛也肿痛难忍。她提议再让父亲看一眼，看一眼以往他耕作的田园！我的记忆回到了父亲驾辕犁地，我牵牛的情景，回到了我跟他身后，看他洒化肥，用铁耙填平沟壑的片断。父亲，一颗颗的小麦，玉米，都是你用血汗换回来的，父亲，我们一点点的成长，都是你付出百倍的艰辛所得的。这刻的你，怎么不说一句话？这刻的你，安静的再也不数落我们？　

责怪我们吧，我们不该为了辍学的事情埋怨于您，训斥我们吧，我们不会再懒惰令您痛心，狠狠揍我们一顿吧，我们不该和别人比高低，说您只会种地，没有给我们留下财富的恶毒话语了。

我们会听您的话，做个懂事的乖孩子。我不会和弟妹争抢好东西，吃饭不会再挑剔，出门不会没有眼色，而让你叹息加失望了。父亲，不是说好我们长大了轮流捎您赶集的吗？不是说好您老了，你的两个女婿接替你驾辕犁地的吗？

你天天数着时间盼我们长大，你说日新月异，我们的日子总是会有所变化，你说有多大的思想就能过多大的日子，而不是有多大的力气就能过多大的日子。所以你教育我们，重男轻女的思想是错误的，男女应该是平等的，再着就算什么都丢弃，失去，一个人的思想万万不能退化、堕落！

我捧起你满本子密密麻麻的字迹琢磨，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父亲？你给我们究竟留下了什么，致使我们十多年来不能忘记您？您不是伟大的父亲，可您在我们心里的位置是至高无上。我们缅怀的不仅是您坦然处世的心态，更是您超前的思想意识。为什么时至今日我才得以明白？　

那个夜晚，也就是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和妹妹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您拉回家。我们哭着，叫着，喊着，父亲，您不该离去的那么早。可您除了从容平静的神态，一句也不回答我们，就那样安静自若的躺着，躺着，任我们拉着您摇摇摆摆。　

今夜，又是满天星光，月色依旧照亮漫长幽深的路。我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也站在镇子的出口，就那样搜寻着您的影子，您的气息。　

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啊，多么希望您还能陪伴我们左右，给我们说这诉那。象十多年前一样，我踩着一地的泪珠，茫然若失走回家。　

您的遗像挂在墙壁中央，又是多么的真实，我顿时清醒过来，其实我早已明白，从那夜起，我们就永远地失去您了，失去的只是您的人，失去不了的却永远是您的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