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邻居铁骨

发表于-2007年12月22日 晚上7:47评论-0条

小学四年级时,全家搬到县城居住。县城很小,以抗联英雄赵尚志命名,赵一曼烈士就殉难在县城的小北门。城中大多是茅草屋,一场大火,火烧连营,没了半条街。老爹买了少见的青砖转角瓦房,叫“于连长大瓦房”,是张作霖手下一个小军官的老宅。高大宽敞,如鹤立鸡群。房西百米有五间青砖平房,小巧玲珑,是姨太太住所。屋后一条小河清澈见底,蜿蜒流淌,两岸绿树成荫,野草如茵-----。

“大瓦房”有七、八家住户,有榨油的工人,干部、教师、生产队的会计、社员、修自行车的小贩,邻居们和睦相处,早出晚归的忙碌着。隔壁邻居住着三口人,姓任,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慈眉善目。一个年过半百秃顶的儿子,在编织社上班。一次在窗前挖鱼饵蚯蚓,挖出一尊铜佛来,老太太悄悄要了回去,原来老人信佛,再三叮咛不要声张。老人们相依为命,艰辛度日,就为一个念头,盼望监狱服刑的孙儿早日归来团聚,见上最后一面。

老夫妻的孙子有个外号叫“牛奶包”。三代单传,视为掌上明珠,幼时丧母,老父怕弱儿受屈,断了续弦的念想,三个老人百般呵护这株幼苗,节衣缩食,每天必喝一瓶牛奶,故称“牛奶包”。牛奶滋润,孙儿绝顶聪慧,尽管弱不禁风,然手捧书卷,过目不忘。每每赴考,总名列前茅。洋洋自得,桀骜不驯,初中后考卷上再不署名。一时兴起,便签上“老子”两字,老师惊诧,知必是“奶包”的考卷。竖子品行,老师告之,三老不以为然,老奶奶仍每天喂饭穿衣,上了中学鞋带都不会系,孙儿是愈来愈聪明,但也五谷不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了。一路春风念完高一,心血来潮便提前参加高考,一举跃上龙门。无奈政策呆板不允许他上大学,“奶包”咬牙切齿恨起了共[chan*]党。天真的给台湾将委员长写信诉苦,被剃光了头,扔进了监狱。

晴天霹雳,老爷爷、老奶奶呼天叫地,老爸一夜白了发。老人们以泪洗面,度日如年,靠着能在见一面的念头硬撑着活了下来。秋风萧瑟,文革大潮滚滚而至,“奶包”也刑满出狱,得见天日。十年监牢大学的磨练,让他傲气无存,学会了穿衣系鞋带,低头说话。岁月侵蚀,文弱书生已快到而立之年。苍白的刀条脸,瘦长的身躯,女人般纤细小手,一双白底布鞋,走起路来细而碎。他写一笔好字,慢起来一笔一划,清洁整齐,快起来飘逸潇洒,潦草如飞。他还拉得一手好二胡,一曲“二泉映月”如泣如诉。很快就和他成了忘年交的朋友,有时还嘻笑打闹一番。有一本精致《毛主[xi]语录》,他爱不释手,借去把玩了几日。邻居好心大婶们张罗着要给他定一门亲事,老奶奶乐的笑遂颜开。尽管街面上红旗招展,风雷滚滚,“奶包”还是过了一段温馨平静的团圆幸福生活。

一日,大雪纷飞,任家闯进一帮警察和带红袖标的人,五花大绑带走了“奶包”。原来小县城又有人给台湾去信,“奶包”是第一嫌疑人。几经折腾,查无实据,便送往向阳大队劳动改造,白天顶风冒雪抡镐刨粪,晚上带高帽批斗,几天下来,“奶包”已奄奄一息。后来,他便失踪了,老父和邻居们满世界的寻找,终于在西山树林中找到了他,已上吊自尽了,树下一堆香烟头。他走后不久,老爷爷、老奶奶相继悲痛撒手人寰,秃顶儿子麻木的埋葬了老父老母后,便卖掉老屋,孤苦伶仃搬到编织社去了,不久也凄楚死去。

这件事发生在40年前,任家早已断了香火,也早被人们忘却,“大瓦房”仍在,已是陈旧不堪,昔日的顽劣少年已年过半百,邻居叔叔婶婶们也都两鬓斑白垂垂老矣,有的已成故人。物是人非,世事沧桑,小县城已大厦林立,那条小河也污浊不堪。夜深人静,凑成几行小字,留做永久的纪念吧。

2007年12月22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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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竹影纤纤点评:

那段历史想来定必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