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博石岭，古郡凤凰亭，有口鲜为人知的天一神泉。每年冬至，天一神泉都会莫名其妙的沸腾，炽热的蒸汽熏烤着泉旁一棵千年古柏。水气凝结，沿着柏树枝干，和着噬柏仙虫分泌的粘液，流入密麻泉蝎的藏身洞穴。密麻泉蝎在被稀释的粘液中洗涮它们的毒钩与六肢，而后叫来饥饿的吸湿虫。吸湿虫疯狂地吮食那些液体，让自己的身躯胀大数十倍。吸湿虫酒足饭饱，爬出密麻毒蝎的洞穴，爬到古柏背阴处，吐丝结蛹，等待次年冬至变为噬柏仙虫。

吸湿虫正悠闲自得地吐着细丝，突然腰身被一根银针刺破，“噗”的一声，硕大身躯爆裂，满腹淡黄的液体落入银杯。它似乎没有痛觉，灰黑的脑袋照旧转动，吐着细丝，直至口腔中的粘液耗尽。

李虚行将银杯中的液体小心翼翼倒进葫芦，那便是传说中的天一神水。喝上一杯，常人便可自行打通任督二脉；喝第二杯，内功修为可增百年。每年冬至，李虚行都会到凤凰亭，捡肥大的吸湿虫刺上几只，积攒天一神水。时近三十年，不多不少，天一神水刚好两杯。

堂堂琉璃世界，经过一年前的浩劫，如今只剩李虚行与红梅二人。五斗星君手中，由茶壶变成酒壶，又由酒壶变成葫芦。但葫芦中的天一神水他从未喝过。

那次浩劫的始作俑者，便是南七省排行第一的同心镖局。欲将镖车开过黄河，开到北六省，同心镖局首要铲除的，自然是黄河两岸黑白通吃的琉璃世界。

银枪一抖，金蛇狂舞，刺奔李虚行哽嗓。五斗星君侧头转身，琉璃斩压住落日银枪。手中机括按动，琉璃斩射出两枚三棱透甲锥。银枪主人左夕低头闪过，透甲锥不偏不倚，正中白雪双眼。琉璃世界唯一肯听李虚行唠叨的白雪，竟死在三棱透甲锥下。李虚行如抱寒冰，神情恍惚之际，背后重重挨了一刀。他毫无知觉，七天七夜的激战，甚至不如白雪倒地那一刻令他身心俱焚。银枪抽撤，又一招青龙索命，枪苗没入李虚行小腹数寸。

李虚行摸摸小腹上的伤口，轻叹口气，他不愿再想那日之事。沾了鲜血的白绫，系在古柏之上，李虚行抚了又抚，豁然转身，下了博石岭。

梆声响作，草寇山贼们拦下一队镖车，为首一辆插杆大旗，上书斗大一“心”字。那自然是同心镖局的队伍，车旁小将银枪白马，二十岁左右年纪，正是同心镖局一等镖师左夕。

小小匪寇显然不清楚鼎鼎大名的五斗星君曾伤在青年枪下，众人挥动兵刃，砍瓜切菜般收拾了其余镖师，却统统死在左夕枪下。

看着几十具尸体，左夕冷笑数声，枪尖一甩，划下山贼首领的头颅，而后又是一脚，头颅径直飞入树林。左夕飞身上马，皮鞭甩了又甩，拖车的牲畜心领神会，随头领继续赶路。

不出几步，左夕忽觉背后恶风不善，侧身躲闪，不想暗器正中马匹。银枪将的坐骑瘫倒在地，再看暗器，竟是山贼首领的头颅。

林中默默踱出一人，手提葫芦，五斗星君，李虚行。

左夕倒退几步，银枪微抖，不禁冷笑起来。

“老贼，想不到你还在人世。怎么？琉璃世界没了，你便带几个毛贼占山为王？”左夕阴阳把一振，落日银枪点指李虚行喝道。

李虚行并不搭言，确切地说，他毫无反应。自白雪死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老贼，你有何本领，无非是暗算投毒，下三滥的无耻伎俩。今日遇到左某，便是你的死期。”左夕也不客气，挥兵刃冲上前去。

剑乃兵器之祖，枪乃兵器之贼。方圆一丈，银光霍霍，风声咧咧。左夕的落日枪法绝非浪得虚名。五斗星君在众多真真假假的枪尖中闪转腾挪。一套落日枪法用尽，也未伤及他半根汗毛。

“老贼，缘何不还手，莫非你只有这点儿能耐？”左夕叫得虽凶，心中却暗暗赞叹李虚行的轻捷身手。

李虚行抽出琉璃斩，透甲锥早已不知去向，但琉璃斩光华依旧。五斗星君的刀法，江湖上少有人见识。一则他出手狠辣，见过琉璃斩的人，十之八九没了性命；一则他手段多端，擅用轨迹阴谋送人上路。左夕是见过琉璃斩且气息尚存的少数人之一。但今日的琉璃斩，与上次颇为不同。左夕忽觉眼花缭乱，四面八方，只见琉璃斩，不见李虚行。

但李虚行似乎不想杀他，三百合已过，左夕毫发无损。银枪将粗喘连连，不紧破口大骂：“李虚行，老贼！你究竟是何用意？”

李虚行仍不搭言，可手中刀招忽然加紧，“嗤”的一声，在左夕右臂开了道血槽，不深不浅，刚好一寸。左夕心中一惊，暗道不妙，银枪松懈之际，左腿又被开了一道。转眼间，左夕灰白色衣衫已变得殷红，浑身上下，同样的血槽数以百计。

失血过多的左夕，双眼模糊，站立不稳，银枪地上一戳，道：“老贼，我不是你对手，杀寡存留，悉听尊便。”

李虚行解下腰间葫芦，扔将过去。左夕道那是美酒，毫无顾忌，张口便喝。怎知“美酒”只有两杯，喝过之后，他忽觉五脏六腑火烧一般，一股奇特内力自丹田而生，沿经络游走，瞬间攻破任督二脉。银枪将二目放光，纵声狂笑：“老贼，你给我喝的，莫非是传说中的天一神水？”他兵刃一抖，“真不自量力。有了天一神水，谁还是我对手？”

他猛然进招，果然不同凡响。李虚行左躲右闪，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左夕得意非常，血液沿着衣襟洒落荒野。

落日银枪停在半空，左夕仰天摔倒，二目圆睁，四肢动弹不得。他的血液十去八九，这正是李虚行所求。左夕动动手指，已然知晓其中原委。

忽明忽暗的天空，被李虚行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挡住。左夕感到自己的四肢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僵。死亡，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这种恐怖，远胜过一刀斩首。左夕的眼角已然瞪裂，天一神水的药力，让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那双眼，被五斗星君紧紧盯着。渐渐地，血丝褪去，瞳孔散大，左夕吐出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

白雪墓前，有同心镖局尽数镖师的头颅，最新鲜一颗，便是左夕。

李虚行默默立在那里，左手换回了紫砂茶壶。他轻出口气，仰望苍穹，如此释然。

李虚行的身体渐渐变凉，胸口三棱透甲锥滴着鲜血。他轰然倒地，眼中的凄凉烟消云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