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旧事(怀旧篇之五)
(一)山乡情
上世纪的69年初,我下乡插队在乐山地区的沐川县新建公社三大一小队。
这是县里最偏远的地方,是一个有着美丽风光的乡村,我们插队的生产队在龙溪河边上的一片山岗上。隔着一条龙溪河水紧邻宜宾县。我们住在队里为我们新建的房子里——干打垒的土坯墙和麦草盖顶的小屋;屋子的背后与右侧全是荒废的坟墓。几孔敞开的大红沙石长方形的墓穴向我们的屋背,冷冷地窥视着,显得阴森可怖。穿过墓地中稀疏的枞树林和疯长的蒿草,就是我们住地山头的边沿,站在那里可以俯视山弯里我们的自留地。往右边远眺,是龙溪河的拐弯处,隔着广阔的河谷,只见远处山腰的瀑布像银色的帘子似的泻下,声浪随着风的传送忽大忽小,盘山公路象螺旋一样地在瀑布右侧盘绕而上,那就是远处河对岸宜宾县的小公路,从商州经溪鸣镇到山外岷江边蕨溪镇。偶尔,有一辆运货的卡车在上面行驶,马达的声音轰鸣,附近山上的几个生产队的人们都能听到。
我们四个人插队在这儿,是一个班的同学,与当地人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生活中既有艰辛,也有快乐。
当晨风唤醒大山的时候,天刚麻麻亮,生产队就开始出早工了。扛着锄头,口里咿咿呀呀哼着的山歌最早经过我们屋边小路的社员,往往停下高声叫着我们的名字:“xxx、xxx肯起来咯!上坡干活路啰……”见我们没有回应,口里必然高声地念诵着人民日报社论中的几句:“目前正当春耕时节……”然后又随着咿咿呀呀的山歌远去。
翻身起床,揉搓着惺忪的双眼,扛起锄头出门,与社员们一同上坡干活。上工的时候,我们一般是与队里的妇女老人一起干活,劳动中闲聊时,他(她)们喜欢了解我们的日常生活。问我们住在那儿(我们的住处)怕不怕,晚上听到些什么响声没有等等,其原因是我们住的地方是他(她)们最了解和忌讳的;其实我们不怕,也没见过什么怪异,但是这时我们就往往故弄玄虚的告诉他(她)们晚上常听到有人叫饿或是在厨房偷吃东西的声音等,说到浓时,手舞脚蹈、声情并茂,他们都相信了,甚至有些害怕。这时有年老的人十分认真的告诉我们必须用米围着房屋洒一圈,或者杀一只公鸡取血洒在地上——都是避邪的意思,我们也很认真的答应着。事后又感到滑稽,谈起这些都哈哈大笑,颇有一点捉弄人后的得意。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双抢的时节”每天总是要到天黑的时候才收工,当手忙脚乱地吃过晚饭,稍稍放松的时候一般都是晚上10点过了。于是,经常要开的社员“大会”只能在深夜举行,十来个大男人和一些小伙子一起挤在队长的堂屋里,一盏马灯和一盏煤油灯放在小木桌上,人们的影子长短不齐高低不等地映照在四围的土墻上。每当有人凑到油灯上去点燃叶子烟,灯火就忽闪忽闪的几乎要熄灭似的,人们的影子就随之在土墙上忽高忽低地抖动,像是婆娑起舞的鬼影。人体的汗气与自制叶子烟的烟气在空气中弥漫,呛人肺腑,不时可以听到的抽烟人咳嗽和公鸡拉屎似吐口水的声音。队长麻三哥在闹哄哄之中安排最近的农活并提交大家讨论部分贫困社员的生活问题。这时候,我们唯有睁大迷惘的双眼,努力地适应这种和从前截然不同的环境。
不过,在月亮玉盘似的挂在天上的夜晚,站在门前的地坝上观景也是一种美的享受。皎洁的月光泻在地上。山林、茅屋和门前的植物,顺坡而下梯田里的庄稼都好似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房屋旁边的黑糊糊的枞树林和蒿草在微风中发出“嗦嗦”的声响,掺合着远方瀑布的声音,如泣如诉,好像有很多人在一起聚会谈心,我们知道,那里有许多过去的坟墓;不过此时月光如水的美景,却深深地感染了我们年轻的心灵,根本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
这里不是出入四川的要道,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历史上也没有出过名人学者、惊世伟人,这些因素对它毫无影响,它始终保持着古朴与平淡的原始气息,漫长岁月中,从来没有过大的波澜。
我们和社员们一起上坡、下田、挑肥、薅草……热火朝天,为了神圣的使命——战天斗地改造思想,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虽然是山区,但是这里海拔并不高,一年四季气候温和。龙溪河水蜿蜒长流、山明水秀、风光旖旎。
吹向人间的五月的风,染成了山野的一片绿色,郁郁葱葱之中掩不住怒放的杜鹃和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火红的、粉红的杜鹃花开在山上、溪边,山野是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气息,山林中传来雀鸟和布谷鸟的声声鸣唱。
龙溪河水绕山流逝,流不走的,是平淡的生活与我们徬徨的心情。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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