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十分空旷,即便是圣诞前夕,也没有更多的热闹,小小县城的人们似乎对舶来的节日并不推崇,只偶尔看见几家西式装璜的店铺门前摆出廉价的塑料圣诞树,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小灯忽明忽暗,愈加衬出冬日的萧瑟……
晚归的我急匆匆地走到巷口,一个正在烧冥纸的女人吓了我一跳,一直以来都对这种民俗的祭奠方式有些无来由的恐惧,深夜里看到这样一处莹莹闪烁的火光中飞起的纸灰和拿着小木棍一点点挑起冥纸的女人,让我更加惴惴不安,因为是在狭窄的巷口,尽管我已极小心的躲避,还是有冥纸燃烧的火星飞溅过来,女人很细心,赶忙过来赔不是,不迭声地问是否有烫到衣服,在劝女人安心的时候,与她有了近距离的对视——居然是个很年轻时尚的女子,一脸的严肃和庄重,这样年龄的女子会在这样冷的冬夜出来烧冥纸实在少有,女子也似乎觉出了我的疑惑,一边继续用木棍挑着有些堆积的冥纸,一边毫不避讳地说起她这番举动的来由,她的坦然渐渐减少了我的恐惧,听起她娓娓的述说……
年轻女子的姥姥两年前高龄去世,晚年儿孙绕膝生活安逸,却始终不得欢颜,亲人都知道个中原因,却又不忍道破,只能背地里下功夫——原来姥姥一直在思念着远在台湾的姥爷,夫妻两人一别半个多世纪,姥姥一生饱尝了一个女人带大三个子女的艰辛,只盼着与姥爷团聚的一天,家人通过各种方式的联络和找寻,终于有了姥爷的音讯——姥爷在去台湾十年后重新组成了家庭,那个女人是在他最困苦的时候给予他最贴心的关怀的人,他们的结合无可指责,只是姥爷仍然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姥姥和三个孩子,在和姥姥的家人取得联系后,年愈八旬的姥爷兴奋得孩子一般,让在台的子女尽快安排行程,他要回大陆,他要回来探望阔别多年的亲人和故乡,乡音已改、鬓发皆白的老迈仍旧无法阻挡他一颗游子的心。在台的姥爷家人也为这次团聚做着努力,当所有繁杂的事宜都结束,姥爷和姥姥的团聚马上就要实现的关键时刻,姥爷却突发心脏病离世。所有知情的人都竭力瞒着这个消息,姥姥还在团聚的期待中憧憬着,还将当年结婚的衣服找了出来,抚摸着已被岁月褪去了本色的长衫,不止一次的泪流满面——她对在台已有家眷的姥爷没有一丝埋怨,刻骨铭心的思念没有一点削减……
姥姥就在家人的编造的谎言中,在“指日可待”团聚的安慰下,继续着她的守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姥姥似乎觉察出了什么,把当年结婚的衣服重又收了起来,姥爷去世半年后,姥姥撒手人寰,临终时嘱托外孙女——眼前这个年轻女子,每年的冬至前一天要烧些冥纸,给她一辈子最想念却无缘再见的姥爷送寒衣——洞察人事的姥姥已不露痕迹地将悲伤压在了心底,将终生的思念只留下这简单的嘱托……
年轻的女子还在冬夜寒冷的巷口为不曾谋面的姥爷烧着冥纸,烁烁飞起的火焰中,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姥姥和姥爷穿起了结婚的礼服,欢欢喜喜地手牵着手,开始了相依相伴的温暖人生,从此不再——一别成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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