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悲鸣和嘶叫已经是第四天了,四天来它没有吃过一点食物,凛冽的寒风中,大雪扑天盖地,它始终在围栏里左冲右突,头部、嘴角因为撞击而不断渗出的血,滴落在渐渐加厚的积雪上,分外鲜艳、分外刺眼……
十一岁的那年冬天,我从千里外寄养的姑姑家回到父母和兄姐身边,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和我一起归来的还有一雌一雄两个鸭雏,两个浑身黄黄绒毛的小可爱,许是一路受了太多的颠簸和拥挤,初落围栏的土地时,竟软软地趴着不敢动弹,缓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才重新站起来摇摇摆摆的行走。我欢喜地去菜窖里取出了白菜,为它们剁了细细的吃食,两个小可爱一边狼吞虎咽忙着裹腹,一边打量着我,打量着围栏内的新家。
它们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每日在围栏内嬉闹着,玩耍着,我也竭力为它们找到更可口的食物,家中偶尔有鱼吃,我会把所有的鱼肠子放到它们面前,让它们打打牙祭。雪花纷纷扬扬飘洒的时候,它们会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歪歪扭扭追逐的印迹,那印迹里挥洒着它们的快乐,见证着它们的成长和与日俱增的情感……
春天到了,我舍不得总把它们圈在围栏里,经常会带它们出家门,去城墙下自家的菜地,去菜地边的水渠,它们便一路前后簇拥着、威武地走向泥土和水流,多半是它们在水中戏耍够了的时候,我会吹起并不悠扬的口哨唤回它们。午后的阳光暖暖地荡漾着,时断时续的口哨中,两个小鸭子稚嫩的羽毛泛出幸福的光泽,渐渐慵懒、渐渐入梦……
夏日来临,两个小可爱已长得和成年鸭子差不多大了,无论是去城墙下的菜地,还是在自家庭院的围栏内,始终形影不离,对我已不再依恋。它们像是总有好多话要说,互相为对方梳理着羽毛,哪怕是骄阳似火也总是痴缠不够,总是相互依偎着交颈而眠,每次吃食的时候,总是一个让另外一个先吃,不急也不恼,它们的恩爱和依赖让我嫉妒,也让我隐隐的不安……
秋天是那么短暂,只一恍惚,北方的冬天又裹挟着沙粒袭卷而来,我因为功课的缘故,每日两点一线的往返,偶尔听见它们唤人的叫声,也就不再担心它们的健康。它们相互的照拂让我心里很踏实,只盼着它们什么时候春心萌动繁育后代了。阳历年快到了,家中来了一位远方的亲戚,父母对这位亲戚十分亲近,趁我上学的时候,捉了其中的雌鸭,做成了一道美味用来招待。放学后仍然毫不知情的我,刚一进家门,就听见雄鸭声嘶力竭的鸣叫,急速地赶到围栏旁,看到的是蓬乱松散的羽毛和哀怨焦急的目光,才闻到家中很久不见的肉香,顿时心中一阵阵的痉挛,莫非,莫非……
雄鸭在我沉默的陪伴和徒劳的抚摸下,依然无望的期待,依然不断地冲撞着围栏,雪越积越厚,却掩盖不住它头部和嘴角不断渗出的血,那年的雪分外的大,那血分外的红……
在雌鸭离去的第四天晚上,绝食、绝望的雄鸭孤独地闭上了双眸,围栏旁——再也没有机缘来弥补的痛楚将我一点一滴地撕扯……
至死不渝的相爱,让我——拿什么拯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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