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城仅有十多年历史。小城座落在大巴山沟壑纵横的低洼处。城区居民不足两万，大多是从乡村的泥土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农民。他们与周围的乡村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曾经居住的乡村是“根”，而路是“藤”，现在居住的地方则是“瓜”。这种“藤儿连着瓜，瓜儿连着藤”的关系在腊月表现得最为鲜活淋漓尽致。

为了让年过得圆满祥和象模象样。腊月一开始，城里乡下就不亦乐乎地奔走忙碌起来。乡间，人们趁着晴朗的天气备办年货，碾米、磨面、压面、砍柴、杀猪，煮醪糟；赶集扯布、打酒，一件接一件井井有条地忙活着。米要贮存满缸满坛，酒要准备几瓮几壶，面条要够吃上一两个月。加之，腊月间，闺女出嫁娃儿成亲的喜事又多，红红的花轿飘游在山峁河岸，清脆的唢呐响彻在邱垄小径，早早把腊月的喜庆烘托传递到了每个村民的心中。不管是张家还是李家，凡是招呼了的，请了的，知道的，不是亲戚就是一个山坡上鸡犬相闻的邻居；哥儿弟兄堂姐堂妹的今天不见明天见，不能没有个照应往来。谁家没有个大小事情，再忙也得撂下手中的活计帮忙出力，扯几尺花布办两样彩头，搭上土生土产的白米或菽麦去凑个热闹。城里的到了乡下，乡村的到了城里，再远也得去，再忙也不得不去。

杀年猪是家家户户的大事。全家在城里居住的或到市场买肉或买猪宰杀，至少也得准备几十斤。乡村的自家宰杀年猪最放心，最好是没喂过添加饲料的猪，那肉细腻，油水多，香味浓，无公害，吃起来最原汁原味。将骨肉分离，切割成方方条条的一搭一搭，一挂一挂的，用棕榈叶绾绑穿系牢固，用盐巴椒面等佐料里里外外翻抹渍透，堆置在土陶缸盆中。三五天后起缸，一块一块地悬挂起来。有的悬在椽檩下，有的用一横杆串挂，有的挂在楼扶的钉上，总之要通风阴凉。让火烟微略熏烘，腊肉会更加味美。煮熟的腊肉切片后肥的透明酥黄，瘦的朱红亮丽。半肥夹瘦的宛如祥云瑞朵。把切好的腊肉放置在干饭锅中蒸热食用别有一番风味。在城里居住的儿孙回家时给老人叔嫂送上名酒名烟名皮鞋、羽绒服，走的时候都不免换回几搭厚厚实实的腊肉和“海尔巴”。

干腊肉味太厚而半干的肉盐味已进水气已收，鲜香滋美，蒸炖炒炙，老少皆宜。乡下的双亲趁肉欲干未干捎给城区的儿媳儿孙，让他们尽快品尝腊月的味道和喜悦。肥中夹瘦的五花肉蒸烧白，用渍菜，干豇豆或薯芋垫碗；煮炖过的肋巴骨交给小孩啃，让他们在满手满脸的腻油香气中体会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实实在在的无言关爱。那肥而敦实的猪腿剁切成块装入陶罐沙锅炆火煨炖，加入罗卜干，干青菜或胡罗卜；从煮熟的骨头上剔下瘦肉，不用切割整形，随其大小，加入白菜丝，碗豆巅或自家山上的木耳煎炒，其味之鲜醇，其色之清爽使人一见就爱，回味无穷。更有甚者，将煮熟的精瘦肉插上长长的细竹签放在炭火上烤炙而食，软脆醇香，大有史湘云在白雪红梅中割腥啖膻烤吃驴肉的趣味，口齿噙香，直吃得嘴角流油，额头冒汗。这都是腊月带来的快乐。

城区的居民虽然从空间上离开了乡土，但仍然忘怀割舍不了那些曾经哺育自己成长而长眠安息于山间荒野的叔长爷辈们。哪怕工作再紧，生意再忙，他们也要挤出时间回去为先辈的土冢多堆覆几抔黄土，焚挂一些纸烛香炮以告慰在天之灵。实在不能亲临坟冢的也要对之遥呼而奠。“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那是“叶”对“根”的怀念和缅怀。唯有如此，他们在外奔波跋涉时内心才能平静，欢度春节时吃喝玩乐才能心安理得。

将近除夕，乡下各家各户都要蒸白面馍馍，实心的馒头有馅的包子。馒头的花样很多。大的用来送亲戚，上笼时用刀划出一道“十”字或“丁”字口，出笼后就如一朵盛开的雪莲。有的还趁热用筷子头或玉米胡在瓣顶点上红色的小花，真是漂亮。包子的馅多种多样，豆腐豆芽，干菜地耳，红糖桃仁应有尽有，都是土生土产，老远就有一股香喷喷的味儿袭来。有了馒头包子，生活就方便多了。饿了蒸热吃，热气腾腾，酵母发过的白面软松甘甜，面筋坚韧可以层层起卷。在炭火上烘烤，馅中的油汁从未捏拢的小隙挤浸出来香气扑鼻。大人小孩或独用或共享，其乐融融，心情特好。

亲情是线，飘泊的人就是一只风筝，越到年关，那线就收得越急越紧。一切忙得差不多了，大年三十就到了。年夜饭总是在乡下老家吃的。一则在故土老家团圆更有意义。二则便于备办菜肴。因为城区的餐馆早就关门谢客过年了，况且煤气灶也煮不出家乡的风味，团圆的人也难揍齐。

腊月是一张无形的亲情网。把城区和乡下，死人与活人都收在了网中。

本文已被编辑[林秋菊]于2007-12-20 20:03:3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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