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频繁地,一片冰天雪地,没有花红、没有叶绿,满目的白,洁净、耀眼,怎样的一种纯净。一名男子站立在天地一色中,召唤着佳茗。
高考前,佳茗说,我是注定要去北方的。母亲惶然地整日盯着佳茗,目光中二分惊诧、三分不舍、五分担忧、十分绝望,并未动摇佳茗的义无反顾。偏偏不随人愿,佳茗还是留在了南方。
不顾母亲的反对,佳茗住了校。熟识了同宿舍来自吉林的若桐。
公主岭?佳茗一听便喜欢上了若桐的家乡。一片静谧的白,一位着净白的公主。风,吹动鬓角的发丝。泪,汇为面颊的河流。一种相思,两行热泪。柔情、凄婉,该是世间最美的等候。被等候的公主岭男子该是大情大义的吧。
若桐揉乱佳茗的长发,傻丫头,公主岭,此城与彼城的区分符号。传说,也仅是人云亦云的寄托。
佳茗还是爱上了国城,一个同是来自公主岭的男孩。
若桐瞪着一双“懵懂”的双眼,你爱他?什么?阳刚的外貌还是浪荡的个性。竟后悔硬拉着佳茗参加自己的老乡会。
佳茗说,一切都可以通往爱情。
佳茗让若桐约了国城。
若桐和国城饶有兴致地模仿茶坊小姐泡功夫茶。佳茗静静地坐着,目光牵着国城的面庞,洇开、洇开。
国城身着盔甲,手捧一杯绿茶,信步至佳茗身旁,凝视佳茗,柔声道润润喉。佳茗一手接过茶盏,一手执住国城的手。说,你知,我等了你多久。
后来,国城面对江水,笑说佳茗对他说她等了自己多久时,他是如何地受宠若惊及犹疑不定,甚至还有一丝鄙夷轻视时。佳茗推开了拥着自己的国城。心,竟也随着跳跃不定的江水浮浮沉沉。
佳茗是酷爱粤菜的,即便和若桐、国城一起就餐,佳茗也是独自扒拉着盘中的各式甜点。
若桐常说,校园内的爱情雷同的如同餐厅的就餐。饮食挑剔的,早早便弃了校园投入环绕校园的各式餐馆;食欲不振的,频频更换就餐的窗口;胃口良好的,方久久坚守情由独衷的风味小厨。
佳茗起初总是笑笑,想爱情和就餐,风马牛不相及嘛。可当佳茗一次在吃饭高峰时看到国城在众人的推推挤挤中端出两份粤菜、一脸媚笑地走向系里那个装扮前卫的女生时,一瞬间,佳茗便认同了若桐的“奇思妙想”。
佳茗很想随若桐去公主岭,但每次母亲先是哭哭啼啼,接着骂骂咧咧,见佳茗一脸的无动于衷,最后便冻结了她的银行卡。佳茗是愤恨的,即使母亲为了自己独自尝尽了薄世的冷清酸涩。佳茗又是无辜的,佳茗说若桐,我从未要求母亲独傲风雪,她径自演绎了一场孤儿寡母的同时不忘时时提醒我父亲的逝去。逝去便失怀了。我不曾记得父亲,也不想忆起他的点点滴滴。但母亲却不忘时时提醒我生活在残缺中。
若桐说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
当不计较光阴的脚步时,时间低首抬眉间便从睫毛滑过。
隐隐约约地,便有说国城的那位女友在她董事长老爸的资助下,拿了学位证,即刻一腔热血地奔向大不列颠。至于国城,竟连送机的机会都未争取到,黯然地准备回东北。
若桐幸灾乐祸状,这是对他始乱终弃的惩罚。佳茗却发现绵软的依旧是自己的心房。
当若桐抱着佳茗说不知何时还会再度跨入这个城市时,佳茗意识到自己竟已结束了寄生虫式的生活。
执拗地拒绝了母亲争取到的高薪职位。佳茗面无表情,说我要独立。
第一次春节长假,佳茗便揣了半年的积蓄,踏上了终点并非是公主岭的列车。
经年经月,车厢褪却了光艳的本色,黯淡的如同老城区僻角里的祠堂。日常,祠堂是被遗忘的。然而年终岁末,却总会热闹起来。此时,狭小的车厢被拥挤的人群惹的烦躁起来。空气中悬浮着霉烂的酸臭颗粒。佳茗用纸巾捂住鼻孔,仍抑制不住呕吐的欲望。每一次停站,佳茗都有跳下的念头。然而冥冥中,却有一根线牵着自己。
当列车停在长春时,佳茗一反蔫蔫的神态,飞速地逃离脏乱的车厢。
出站口,一个大男孩举着写有“许佳茗”的牌子,伸着头审视出站的乘客。佳茗走过去,hi,我就是许佳茗。
随着这个叫董然的男孩步出大厅,一股寒流迎面扑来。冷,侵蚀了大脑。董然感觉后,立刻脱下外套,披在佳茗的肩上。说若桐总是毛毛躁躁,肯定忘了叮嘱你多加点衣服。
佳茗扯一下僵硬的肌肉,勉强冲董然感激一笑,这里的寒冷超出我的想象。
董然点了点头,一副见惯不惊的了然。佳茗却感觉董然的目光中有一丝鄙夷闪过,不期的,国城占据了整个大脑。
佳茗恼怒地将外套塞回董然怀中,以不用你管的洒脱朝前大步走去。董然怔忡一刻,方追赶上佳茗。
佳茗志高气昂,并不搭理赶来的董然。董然跟了几步,停下。方向错了,出租车在另一边。语间的平直令佳茗恼怒起来。
终于还是随董然回了他的住处。一路上,车上凝滞的气流呼应车窗外几近冻结的空气。
进了房间,佳茗“砰”地关上门,拿出手机开始向若桐控诉她这个叫董然的高中同学的冷漠和自傲。遥在上海的若桐一叠声“不可能”、“不会吧”,丝毫没有替佳茗兴师问罪的意思。气得佳茗蒙上头,懊悔起当初接受若桐的安排。
半晌,董然敲门,许佳茗,我刚煮了面条,出来吃些,暖暖身子。
佳茗头缩在被中,恶作剧式瓮声瓮气道:粗枝大叶的若桐难道没告诉你我只吃粤菜?
翌日醒来,董然竟不在住处。门上贴着一张字条:若桐让你回电话,下面是:用固定电话回。固定电话下用红笔重重地划了两下。
佳茗拿起电话,想他也没那么讨厌。一丝微弱的念头而已。
醒了,大懒虫。若桐语气中满是揶揄。
还不是你那个令人生厌的同学,弄得我睡意迟迟方滋生。佳茗抱怨道。
令人生厌?若桐笑道,实话告诉你,他可是高中时代全年级女生的梦中情人。七天之内别让自己爱上他,他可是不谙男女之情的。
就他?脾气臭烘烘,长相一般般。
放下电话,佳茗还是乐了一下,毕竟,董然已经让若桐转达了他照顾不周的歉意。
吃下桌上不知是不是董然特意准备的蛋黄派,喝下一瓶酸奶。董然才提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回来。
佳茗迟疑一下,想寄人篱下,还是主动点吧。走过去,接过董然手中购物袋。董然说谢谢,佳茗莞尔,他也懂得知恩图报嘛。董然扒拉一堆物品,递给佳茗一个大购物袋。你的,羽绒服。
我的?佳茗迟迟疑疑,不肯伸手。
我答应若桐照顾好你的。试试合身不?佳茗接过,跑进房间。脱下短短的皮衣,换上及踝的乳白羽绒服。暖,飞速地包裹起自己。佳茗穿着羽绒服,怯怯地走出房间。想董然该不会认为自己是一只企鹅吧。董然抬头看了一眼佳茗,说很好。低下头继续往行理箱中装刚买回的物品。
一阵失落跃上心头,他连句恭维的话都不肯说。
回到公主岭董然的家,家人正等他们吃午饭。董然的妹妹热情地把佳茗领进她的卧室,又招呼佳茗洗涮。收拾妥当,董然敲门。
坐到炕上的餐桌,面前竟放了一盘热气氤氲的炒河粉。老糊涂了,你们南方人哪习惯北方这些油腻的东北菜。幸亏然然带了些南方食品回来,不然你要饿肚子了。董然妈语气中满是歉意。佳茗方明白董然那一堆物品原是自己的伙食。感激地冲董然笑笑,董然避开了佳茗的目光。
佳茗拿起筷子,说谁说南方人不爱吃东北菜?广州东北菜馆的生意火爆得很。夹了一大块猪肉炖粉条,大口地咀嚼起来。边嚼边冲董然眨了眨眼。
晚饭后,董然领着佳茗去附近的公园。董然说委屈你了,跟着我们吃又咸又腻的东北菜。眼中竟多了一抹愧疚。
佳茗本想告诉董然,只吃粤菜是出于习惯,吃了,方知东北菜也有其独特的味道,并不是想象中的难以下咽。但佳茗仅是“嘿嘿”两声,她喜欢看董然眼中的愧疚,透出一股温柔。
白日,董然领着佳茗触及城市的角角落落。晚上,则陪着佳茗去公园散步。开始董然的妹妹会相伴,一两天后,便不见踪影。董然说他妹妹同学朋友一大堆,她是耐不住寂寞的。
两兄妹,性格却截然不同。哥哥内向、妹妹开朗。一个浑身蕴藏着淡漠,一个周身散发出热情。佳茗说董然,如果让你二度选择,你会如何抉择。董然说顺其自然吧,刻意追求的东西往往得不到。
佳茗想这样的男孩该是有故事的,难得他没有。
渐渐地,董然在佳茗的引导下,会讲一些自己的童年时代。
佳茗却很难把眼前的董然和儿时那个爬上爬下、砸坏窗户、打烂镜子,只是为了偷抹母亲唇膏的董然联系起来。
佳茗一天傍晚给董然讲那个时常出现的梦及梦境中那个召唤她的男子。
不经意的,董然问佳茗,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男性,你会留下么?佳茗竟无语了。佳茗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即使当初和国城缠缠绵绵时。
想到现蜗居在东北某个角落的国城,佳茗便讲起自己对公主岭最初的想象及和国城那段短暂却伤了她元气的恋情。
董然当时踹了一脚身旁的雪松。雪,钻入佳茗的脖颈,冰凉、冰凉。
佳茗大叫好凉好凉,下意识地用手捕捉脖颈的雪团。董然见佳茗极端难忍状,忙折下佳茗的高领羊毛衫,用手替佳茗拨拉颈间的雪团。佳茗竟一阵轻颤。董然说冷吧,对不起。佳茗拨下董然的手,掩饰性地大声嗯了声。董然解开纽扣,欲脱外套给佳茗。佳茗拒绝着,拉拉扯扯间,佳茗竟跌入董然的怀中。佳茗慌乱地抽身离去。董然先是尴尬地咳了几声。旋即,将佳茗猛地拉入怀中。
深嗅佳茗的发丝,良久,董然方悠悠道,你失望了,是吗?
拨开云雾后的佳茗竟一身轻松,随口戏言,失望?有点吧。起码,我没想到即使大雪压枝头,青松依旧会显露其葱郁的枝叶。
隔日,佳茗清楚地记得是初四。董然领着她踏上一辆汽车,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佳茗听凭他领着自己,没有一句疑问。佳茗知道,仅有的五天,她已习惯听任董然的安排,并也相信董然。
上颠下簸,左拐右转。车停在了一个小屯。
董然牵着佳茗,深一脚浅一脚地远离屯子。
四周开始宽阔起来。稀稀落落的房屋被远远地抛在身后。整个世界一片苍茫。
佳茗偎在董然的怀中,惊叹道,这才是冰天雪地。
闭上眼,董然在佳茗耳边轻吐热气。佳茗嘻嘻地闭上眼睛。董然,不许你拿雪攻击我。佳茗还记得一日在公园里,董然妹妹乘她不备,将一团雪塞入她的怀中。
佳茗,佳茗。
佳茗睁开眼,董然正在远处向她挥手。
没有花红,没有叶绿,满目的白,洁净、耀眼。董然在天地一色间呼唤着自己。一如佳茗的梦境。
原来,梦是可以成真的。
泪水,溢出佳茗的眼眶,纵情地奔流。
晚上,董然带着佳茗住进了一对夫妻开的小旅馆。
董然说两间相邻的。
佳茗低下头复又昂起,说一间,就要一间。
老板狐疑地望望董然,又望望佳茗,讶异而不知所措的样子。
佳茗坚定地说,一间。
昏黄灯光掩映下的董然眼中波波尴尬。
盯着坐在桌旁搜肠刮肚的董然。佳茗嘴角慢慢牵动,兀自轻笑起来。
董然局促地站起来,说我再去要个房间。
佳茗挡住董然,凝视董然躲闪的目光,你一点都不爱我吗?
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证明给我看。
董然侧身挤过佳茗,站在门口,方悠悠地说:我怕会伤害彼此。
佳茗奔过去,抱住董然的腰。拒绝,也是一种伤害。
佳茗醒来时,董然坐在床边,双目尽是怜爱。
董然搂过佳茗,说真希望每日都可以这样看着你醒来。
呤……
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令旅馆窗棂上的积雪也颤栗起来。
佳佳,你和若桐联合起来骗妈妈。你并未去上海。你去了东北是不是?你早知道妈妈欺骗你说他死了。你始终记恨妈妈抛弃了他,让你生活在残缺中,可佳佳,妈妈这些年为你付出的还不够吗,为何你不能原谅妈妈。母亲竟嚎啕起来。
一个很常见的分离故事,只不过被抛弃的是那个佳茗应唤作“爸爸”的男人。
一个很普通的分别场面,怎么那白雪皑皑的场面竟就萦绕了自己十六年。
对于母亲过往的偏激行为,佳茗发现,原谅,也仅是一刹那的事。
打开窗,一些颗粒打在面颊。已经忘记了何时习惯闭着眼感受第一丝风动。
若桐说,一夜的暧昧、整宿的纠缠,汇集的不过是带色的污秽。佳茗你那副陶醉纯粹是自欺欺人。联想起若桐脸上的不屑,佳茗苦涩地笑了。
若桐是对的,这个城市的腋下都布满了灰垢。而自己还是回来了。想起若桐当初誓死不留广州的凛然,佳茗迷惘地摇了摇头。
若桐,你说梦中的那个人是谁?国城,董然,还是那个我唤做爸爸的男人?
佳茗,一场梦,一辈子,何必。若桐的口气中满是怜惜。
若桐,你是对的,梦是醉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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