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雁南飞
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醋是久的浓，故乡，是离开的越久越感到厚重，故乡的情结，更是如发酵了的一般，被时间的记忆风干得成了磁石。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现代的交通工具，如果不是贼心不死的我被时代的潮流带动得远走他乡，如果不是年轮一番番的催人老去，如果不是这些爆米花的图片勾起早已尘封的记忆，我怎么也不会想起小时候还有爆米花的痕迹。虽然说，我已经人到中年，但是自己从不回忆往事，几乎不愿意去回想那些除了饥饿之外根本没有值得留恋的童年。人们常说，经常回想过去的人容易老去，似乎有点道理，但是面对眼前的图片，记忆的琴弦只听“嗵”的一声。
这一声爆炸不是别的，是爆米花全炸开了，那个制作爆米花的老人把爆米花机从炭火中拿下，放在地上，用一条破麻袋盖住爆米花机的底部，一脚踩上去，两只手使劲往后一压，“嗵”一声惊心动魄的爆响，一阵烟雾腾起。待到烟雾热气散去，只见面前摊开的麻袋上，如仙女散下的朵朵含苞欲放的白菊，散落一片，旁边的一群小伙伴们早已口水直流，色眼迷离地看着炸爆米花的主人用一个精致的小口袋把那色诱诱的爆米花装了进去，直到一个不剩。
别看这现在几乎无人问津的爆米花，别看这被年轻漂亮的姑娘从超市买来放在手里悠闲散步时细嚼慢咽的爆米花，在那个粮食贵如金子的年代，可是只有年关将近的时候，母亲才会把箱底里从夏初收藏到年尾的玉米粒子拿出来，那玉米粒子在我们看来，那就是金不换呵！
所以我一直认为，那些吃爆米花的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不似我们以前吃爆米花的那种狼吞虎咽，即使吃完了还差点不知道滋味，她们是用葱根般的修长的手指，或许指甲上还涂着甲油，一个一个地从包装精美的袋子里夹出来，优雅极了地放进口中慢慢品尝，那乳白的爆米花与姑娘的红指甲樱桃小口，丰满洁白的肌肤绝配在一起，让你神往而心驰。
春天跟在母亲的身边去田里点玉米，就是把种玉米放进母亲用锄头刨出的土坑之中，哥哥担水，浇满土坑，待到水洇到土里，我便从碗里取出两个或者三个玉米粒子放进去。母亲说：“雁儿，不能放多了，浪费，你看那些个儿大的，你就放两粒，个儿小的呢，你就放三粒，啊！”我点着头说：“妈，我记着了，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吃爆米花了，是么？”“是的，现在啊，我们种的可是爆米花的希望哦。”我明白了，更加小心地往土坑里放着玉米粒。有时候，我会静静地呆在田头，想看看那些玉米的精灵，是怎样从土里钻出来，长高长大。这时候，最危险的，就是在玉米粒在发酵长芽的时候，会从土里钻出一种虫子，专吃这个玉米粒，是那种通体透明的，因为刨出它来的时候都是身子蜷曲向上，我们都称他叫“仰脸虫”。玉米刚刚从土里长出来没几天，这个坏种就出来捣乱，看看哪株幼苗发黄了，地下总有虫子。所以，每天放学路过玉米地，我都要一棵棵检查，一旦发现，马上动手刨出虫子，狠狠地在脚下把它踩了个稀巴烂，再把幼苗培好土，浇上水，玉米又可以好好长大了。所以母亲说，我们家的玉米长得这么好，都是雁子的功劳啊！
还有一个波折就是出现在玉米身边的杂草，它们会和玉米争肥料，所以除草也是我每天放学必做的事情。看看周边的玉米，只有我们家的玉米地里什么杂草也没有。
玉米的长势是越来越好了，绿得青翠，一阵风过来，那招摇的叶子都在诉说着喜气洋洋的故事，用宽大的叶子环住我。这个时候，我们最爱的就是找到一些以后不能结玉米棒子的“公”玉米。这在我们那里可比南方的甘蔗，即使现在身在南方，每当吃起甘蔗，都会想起玉米地里的那些“公”了玉米，我们称之为“甜秸”。和吃甘蔗一样，剥开玉米枯黄的叶子，稍稍用刀削去一点，一口下去，那甜水就从杆子里冒出来，通体舒坦。大概在那个时候，这是我们唯一的糖分补充了。
春末夏初，玉米终于褪去一身的翠色，在它的腰身中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剥开一个来，连顶头都长满了玉米粒子，而别人家的玉米只有半个。
收获回来的玉米棒子要挂在外面的墙上晒着，等到完全晒干了才能拿下来剥下。没有包产到户的时候，玉米是很少的，所以也就很快剥完，只是后来土地下放到农民手里的时候，玉米就多起来，那时候还是手工剥玉米，等到玉米剥完了，手也剥烂了。好在那个时候我已经读了中学，也少遭了这些罪。
现在在全国各地的街头，每到集市里看看，到处都有煮熟的玉米棒子买，我是老主顾，旅途之中总不忘了买几个带着，比那些点心可好多了。这要是在我们小时候，那可是顶顶糟蹋粮食的大罪恶。
眼看着家里的玉米被母亲一勺一勺地拿去碾碎，做成稀饭，我总是心惊地看着缸底：“妈，留点吧，留点做爆米花！”“留着呢，我在箱底留着呢。我们家里，只有雁儿嘴馋！”母亲摸着我的头，微笑着安慰我。
等着盼着年关，那个有爆米花的年关，越来越近了。
等到小路的尽头，摇摇晃晃地来了一个推着独轮小车的老人和他的小儿子，我们就会在满村里跑着呼喊：“炸爆米花的来了！炸爆米花的来了！”免费为爆米花老人做着广告，不一会，家家户户里由母亲带着孩子，手里攒着一小口袋的玉米，集聚在村头孤寡老人王爷爷的门前。爆米花老人放下车子，支起木材或者炭块，架起铁夹，从那个脏兮兮的麻袋里取出黑咕隆咚的铁疙瘩，开始招呼带着玉米的乡亲一家家地放进铁罐子里，一遍拉着风箱，一遍摇着手把，不一会，当他停止摇动的时候，我们赶紧跑得远远的，用双手捂住耳朵，只听“嗵”的一声，玉米开花啦！
也有个别的被炸的跑了很远，小伙伴们会一拥而上争抢地上的爆米花，等到争抢到手，那白白的爆米花早已沾上了泥巴，抢到手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嘴里送去，然后咧开泥巴嘴呵呵地笑起来。大人们常常把我们这时候的行动称之为小鸡抢食，是的，可谁叫咱饿啊！
炸出来的爆米花被拿回家，是不许吃完的，是要等到大年初一的时候拜年用。把这些爆米花和葵花籽或者年糕片放在一起，等到小伙伴们登门，母亲会笑呵呵地抓起一把放在他们的手里，伙伴们装进口袋蜂拥而去。
我们都是一起的，一个庄子下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满口袋的爆米花，坐在生产队的草垛旁美滋滋地享用，慢慢咀嚼爆米花的滋味。
现在想来，那爆米花的滋味，是艰难岁月的滋味，每当自己也突发兴致，买来爆米花，那股乡村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让我永远记住这生活的滋味。无论岁月流淌，发丝开始斑白，流逝的岁月任凭雨打风吹，那影子，从不曾离去，对于现在的生活质量提高，我们总能找到这些最好理由珍惜，享受而不贪图，淡定而不张狂，怜惜而不浪费。
因为爆米花的情结，从不曾消逝。
哦，爆米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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