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白果树
太阳在我看麻雀挽着阳光歌唱跳舞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山边,世间万物笼在了眩目的金色中。很想就这么坐到月儿升星眨眼才回家,可又没给灵儿钱,得回去给他做饭。轻轻地叹口气,起身向麻雀说了声再见便捧着山菊向山下走去。
夕阳像魔法师。那面无树无草的山坡,她款款地走过便变得无比的柔和;那棵不知名的歪脖子阔叶树,她轻轻一摇便像挂满了金子光彩夺目;那块没有绿色的地,她往里面一站便生机无限;那间破败的小屋,她轻轻一摸便有了温暖;还有那满坡的衰草,她携风走过便似穿上了霓裳;凋叶满地的花椒园,她凝眸一望枯叶便发出震耳的笑声;那烟熏火燎的厂房,她玉臂一挥便成了一座光茫四射的金字塔;河对面那条破损得厉害的油路,她晃着身影儿一走便成了一条缠绕在山林间金带子;县中的教学楼住宿楼,无不被她亲吻得金碧辉煌;哦,还有老县城的母亲河,她提着裙子纤足一点便成了盛满金子的海。
很想为夕阳写一首诗一厥词,怎奈没有诗人的灵感又无词人的文采,不能把她赞美吟咏。夕阳,真是抱歉得很,请凉我吧!
走到教堂后面的地埂上,转眸间见十多米处的地埂上有棵叶子金黄的树。是白杨树吗?不是,白杨树的叶子不会那么黄;是白果树吗?几年来爬了塔子山很多次都没看见过啊。可是——除了白果树还有哪种树有眩目的金黄醉人的艳丽?看看去!想着便跳下小路在荆棘乱石中走,去年买的白休闲鞋在呻吟。
呵!真的是白果树!两棵差不多一样粗的白果树——两棵夫妻白果树!右边的白果树高些,叶子的边染了一抹淡黄,枝梢多且粗壮;左边的白果树叶全黄了,枝梢少且纤细。高大微黄的是丈夫,纤细金黄的是妻子!它们是肩并着肩手挽着手的恩爱夫妻!
一样的土壤一样的养分,为什么丈夫的叶子还有绿色,而妻子却已无绿意?是因为丈夫身体强壮耐寒露霜风的侵袭,妻子生得娇小对抗不了寒露霜风的侵袭?不!是丈夫的心太粗——如男人,只对大事用心,从不把琐屑的事放在心上,且看得开放得下,不像女人,什么都记在心里放不下也看不开,为细小的事也要劳神费心便衰老得快。不,不是!是妻子怕看丈夫的衰老便让自己早早地衰老。而丈夫却不愿妻子受没人陪的苦,便默默地心痛的看着妻子衰老,掉尽所有的叶子,然后才让自己的叶子掉落。而妻子要为爱人跳一曲世间罕有的舞——金扇子飘飞的舞!
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金扇子在夕阳下舞着吟着,感动得泪水满眶。世上还有比她跳给爱人的舞醉人?有哪个诗人的吟咏声有她对爱人的吟咏声动听?没有!风儿是她的舞步,夕阳是她的诗签!她就那么让女儿——如果白果是她的儿子,那么叶子便是她的女儿——在夕阳下微风里舞着吟咏着。一天,两天,直到最后一片叶子飘落尘埃。
看着铺了一地的金扇子,汪逸芳的散文《我的白果树》中的句子又在记记忆之海跳跃。“女孩子都爱白果树叶,放了学一次次地来捡,捡去当书签,当礼物送来送去。通常秋风过后,地上的小扇子特别多,不过颜色却是让太阳染成了金色,满地辉煌……我的白果树,早已不是春夏的颜色,阳光已将它染成满树鹅黄,黄得耀目,那些飘落的树叶,更像翻飞的蝶翅了……是风么?白果树又沙沙地颤栗了,落叶很漂亮,却也凄惶,你压我我压你厚厚地铺了一地,踏上去软软的,那小扇面简直像绸缎织成的,任怎么踏也不碎裂……绿叶有绿叶的鲜丽,黄叶有黄叶的灿然”呵,看哪,这一树艳丽这一树金黄,正是他所描述的。在风中飘落的叶子像一把把金色的小扇子,铺了一地,摸上去柔柔的如绸缎。一把金扇子就是白果树用风之笔写的诗!一首用世上最美的语言写的诗!那一首首美丽的诗把这块贫瘠的地变成了聚宝盆,光芒耀眼。
自那年读了《我的白果树》便盼望着能和白果树认识,然而乡下却没人栽种,难了我的思念情。02年秋去县中给灵儿报名,在校园里见到了摇着无数小扇子的白果树,被她的美所迷。隔三差五便去立在绿荫下光影里看她和阳光跳舞弄月影星辉,听她和风儿呢喃歌唱,看着听着便忘了时间。一上午半晚上过去了,还痴痴地站在那,白天直到放学后孩子们如潮涌来,晚上直到查夜的老师走到面前。
每年的秋末冬初,中午灵儿进门就急急地问“白果树的叶子黄了吗?”,开始灵儿还回答说“没有”,后来问得多了便懒得回答只摇头。当他说“黄了”时我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儿怦怦地跳,像要与思念已久的人相见。吃了饭碗也不洗便爬上那百多步石阶,立到几步外痴痴地看着。白果树笑了,一把把金扇子纷纷扬扬地落在头上肩膀上脚上,眨眼间,相貌平平的女人被她打扮得光彩照人。痴痴地看着,忘了时间的脚步,直到黑夜来临。有月的晚上立或坐在白果树前。一地月影,一地金扇子,还有在风里如蝶翻飞的叶子,看着看着便忘了身在何处。朗朗的读书声,来来往往的老师管理员看不见,上下课铃声听不见,只有一把把小扇子在眼里飘飞,只有小扇子落地的沙沙声在耳边如乐奏响。无月的晚上也去。在灯光下,白果树像穿金缕衣的女子,轻轻地挥撒着金灿灿的小扇子。立在远处看,白果树又像一座光茫四射的佛塔。
5年来看了多少次白果树记不清了,只记得白果树在阳光下描出的碎影,在月光下摇动光斑,那一地的碎影一地的光斑醉得人像喝了窖藏了百年的酒,飘飘如仙。
朋友们去县中是为了问孩子的成绩,我去县中则是为了看那棵在风雨中站了八十多年的白果树。像陷入爱之网的人,几天不见便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心心念念的想着去静对痴看。看着如绸如绢的绿叶在风中翻飞,灿烂的阳光在片片绿叶上跳舞,树下一地光斑,便痴了呆了;看着绿叶摇动月影,地上的碎影蹁跹,便也痴了呆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去看白果树。看着绿叶携阳光跳舞挽风儿弄影,心情便好了。白果树是我离开故乡听不到石头河歌声驱除寂寞的朋友。在无数的梦里,那棵合抱不住的白果树笑在故乡的石头河边,也笑在母亲的小屋前,和白果树一起笑的还有金灿灿的山菊。“如果哪一天我离开老县城,出现在梦景里的绝不是这个家,而是县中的那棵白果树。”常抚摸着夹在书中的白果树叶对灵儿说。
一阵风走过,数不清的金扇子纷纷扬扬,被夕阳一吻,那美呵,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看着,手机闹铃响蓦然想起去年的白果树叶已用完了,在用小卡片做书签。走上前一枚枚地拾,每拾一枚便想象着翻开书时看到金色的小扇子时的情景,心里柔柔的。
02年初冬起,看书不再折叠书页,用白果树叶做书签。每次翻开书,看见精致的金扇子静静地躺在字里行间,心便似一池春水荡起阵阵阵涟漪。边看书边抚摸着金扇子,心里便生出无限柔意,像抚摸着爱人的手。有时不看书也要翻开书对着如用绸缎织成的树叶,什么也不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直到手机闹铃响起才合上书去给灵儿做饭。许多的夜里,看书学习累了,便把白果树叶拿出来放在书案上看着,直到闭上眼睛进入金扇子飘飞的梦。几个月前上网时说起白果树叶的美和巧(世上有哪种树的叶子像白果树的叶子摸上前给人如摸着绸缎的感觉?有哪种树的叶子像一把精致的小扇子?又有哪种树的叶子是金色的?),友人说他故乡的学校里也有一棵白果树,说他也很喜欢像金扇子的白果树叶,并要我今年给他拾,我答应了。今天我要拾许多,分一半给他。
子扬也说过要我给他拾白果树叶,说像我用来做一年的书签。说虽然他任教的校园有白果树,想拾多少都可以,且不会如我拾白果树叶还要爬一百多步台阶,他只需课后慢慢地踱去便能拾了,可是自己拾的和我拾的不一样,说想要用我拾的做书签。说了5年,我一枚也没给他拾过。倒是他每年都要给我拾,夹在被我退还回去的书里,很多很多,说要让那几本书和书中的白果树叶陪他到老到死。如今我想给他拾,然而他已用不着了,天堂的书不需要书签。
泪滑落脸颊,滴在金扇子上的沙沙声很动听,像子扬童年时的笑。
一枚枚地拾,直到绿色的包放不下才走出铺满金扇子的地。夕阳早已被暮色取代,天边的云慢慢地向东方飘去。恍然中,友人和子扬在看着我笑,手里的书中有白果树叶在翻飞。
2007-11-25日夜22时33分于剑阁家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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