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总会下雨,总在下雨,闪电是黄色的,雷声很响亮,空气潮湿的可以挤出水来。
她在阳台的拐角处喝着一杯黄连水,蹙着眉,雨一遍一遍扫过对面平房宽阔的顶部,翻出一阵模糊不清的水雾。她觉得孤独,非常孤独,甚至想找一个陌生人约会,她坚信孤独是一场难以原谅的罪恶,她感觉灵魂被吞噬的所剩无几,正在期待天晴。
她想说话,说什么都可以,无拘无束。
“孤咒是什么意思?”
“被孤独诅咒”
“所以异常孤独?”
“从皮肤到骨髓”
“想约会?”
“陌生人也可以。”
“笑。”
“狂笑。”
“约会?”
“暗号?”
“左岸右转。”
“不敢。”
“为什么?”
“怕。”
“怕什么?”
“付出情感。”
“我一不贪财,二不贪色,只是一个从彼地来往此地走在路上的女子,你无须担忧,要是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好宝贝你藏着,我不会找。我生下来就穷酸,穷酸惯了,即使暴富也不习惯。感情也如此,所以你不必害怕什么。”
“这么说我放心了,你不贪。”
“错,我很贪,像喜宝,想要爱,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就要钱,许多钱,如果还没有至少我是健康的。我很推崇的赤luo裸的想要。”
“你富足,所以你不会向我要求什么?”
“不是,是我没那么好运气,习惯如此生活。”
“见面?”
“地点?”
“都市异乡人。”
“明白。”
“真在?”
“什么?”
“同一个城市。”
“试试。”
“出发。”
这是一个网络游戏,在虚幻的境界里,他们如此玩耍,乐此不彼。
“都市异乡人”是一个水吧,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
她出现的时候穿了件黑色的丝质旗袍,佩戴了刻有花纹的玛瑙手镯和藏牛皮表带的手表,看起来落拓,疲倦。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待他的出现,她相信她可以用直觉认出他。或者,她不必认出他,只要等待就足够,等待有一个男子穿了烟灰色棉布衬衫,扣子扣的一丝不苟,土黄色的棉质长裤,有来自岁月的褶皱,却依旧厚实而笨重。她要了一大杯加冰的柠檬汁,小口的吮吸,有直接的酸味直抵心脏,这是她最喜欢的果饮。
他向她走过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里面放有各种果饮,比如西瓜、香橙、蓝莓,她不想去关心那些,只是他穿了浅粉色的棉布衬衣,浅灰色的棉布长裤,看起来干净、健康、明朗,他并不寂寞,或者不是他。她看着他,很直接的看他。
“你并不寂寞。”
“是,表面上看起来我这里热闹极了,我不应该寂寞。”
“你这里?”
“对,我是这里的老板,这里人来人往。”
“看来我很幸运,你会请我喝这里所有口味的饮品,还会赠我小书来看,放我最喜欢的音乐?”
“如果你很期待,当然可以。”
“是很期待,但是我只喜欢味道直接的饮品。”
“比如柠檬?”
“比如黄连。”
“黄连?”
“驱火,我是个脾气暴躁的女子。”
“不,在我看来你很安静。”
“安静?”
“不是吗?你每次来都是一个安静的表情,坐在角落里,很悠闲、很忙,休闲的眼光四处流离,却皱着眉头想心事,不是吗?”
“你知道我?”
“对,你是在这里唯一一个不看书,不听音乐,心不在焉却总在期待的女子。”
“不,我并不期待什么。”
“你不愿意承认。”
“你不要觉得你了解我,你办不到,孤咒?”
“什么?”
“那么不是,怎么称呼?”
“木林森。”
“木林森?”
“对,六个木。”
“为什么叫木林森?”
“八字土旺缺木,难成栋梁,就取个木多的名字了。”
“你家人可真有才。”
“我家人不多,只有一个母亲,是个酒鬼。倒是才华横溢,是个画家。”
“……”
“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是个孩子,他是母亲的学生,我的出生让他落荒而逃,虽说龌龊,但还算是逃过一场劫难,我母亲是个灾难。”
“太不孝了,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她喝掉最后一口果汁。
“真的,她就是个灾难,她对生活有厌世般的憎恨。首先她觉得自己出生的荒唐,我出生更荒唐,所以她希望我自行长大,最好不要给她添任何麻烦。给我取个有风水的好名字,好有点运气。”
“哈哈,是够荒唐,你这么想?”
“我没有任何想法。”
“我想,这是我最大的收获,认识你。”
“很荣幸你这样说。”
“我该微笑着说谢谢,还是?”
“你的笑并不美,只是凄凉,还是什么也不说得好。”
她还是惨然一笑,的确,她的笑并不美,他们有同样的、叫人窒息的母亲,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生出来一个面黄肌瘦的丫头,一脸模糊不清的忧郁,有大而忧伤的双眸,性格孤僻,难以与人相处。会莫名其妙的喜欢一些脆弱的动物或者植物,希望看到它们大义凛然的死去,像鲜花的凋零,或者蝴蝶的死亡,像看一场惨败的战争,鲜血是苍白的没有颜色,不会有情感泛滥,只是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
她喝着他送给的果饮,舒畅的品尝,她并不知道那些暖昧的味道是哪一种水果散发的清香,她把这当是对孤独的奖赏,所以大口的喝着,面带微笑。
这间水吧是橘红色的,任何一样小小的饰品都是橘红色的,充满了暖昧的味道,放一些柔和的意大利歌剧或者一些乐器的独奏,每一个人都是安静的,和平的,丝毫没有喧闹。中间挂有一个大的透明的茶壶,里面有花瓣和茶叶翻出不同的舞蹈,整个水吧里充斥着这样潮湿、温暖、清新而模糊的香味,所以她喜欢这里,大多寂寞而宁静的人喜欢这里。他们从地面上不同的角落赶往这里,只为的享受宁静
“所以,你这里没有酒。”
“是,我讨厌烂醉的女子,仪容不整,留着眼泪,说一些沧桑的话语。像失水的植物,想要丢掉。”
“我想,我会喜欢你的。可惜,我没有那样的福气,我没有资格爱任何人,我没有爱。”
“你知道,在你的柠檬汁里加一些牛奶是什么样的味道?”
“嗯?”她从来没有想过在柠檬汁里加一些牛奶,加糖也许会甜,味道会变得模糊不清,也许可口,可是加牛奶,她蹙起眉看他。
“你的五官长得不错,浓眉大眼,很有精神,尤其是眉毛蹙起的表情,惹人怜爱。像个孩子。”
“不要胡扯,你在说牛奶和柠檬。”
“你试试好了,我去拿牛奶。”他起身离开,把整个空间留给她,空气里有他特有的味道,也许是她曾经见过的一款香水,是一种遥远的熟悉。她想不起那种味道的起源,但她知道她喜欢那一款香水,一定喜欢。
他与她想象中的男子略有不同,他白皙,在她看来男子只有小麦般的肤色才算健康,甚至应该是发黑,被太阳灼伤过的那一种。他们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睫毛长的可以遮住瞳孔,或者眼角细长,微微上翘,像一只骄慢的狐狸。她微笑,她觉得这一次自己的微笑应该是迷人的,她快乐。在充满想象的时候。
“你在开心?”
“是的。”
“那么是因为我拿的牛奶是你喜欢的口味,抑或你好久都在期待有一个男子亲自为你煮一杯热牛奶端给你,还对你微笑,看着你把它喝完。”
“也许,那个男子还如同狐狸般有姣好的容颜。”
“你不应该把男子比作狐狸,这是不齿的事情,让人没有办法愉快。”
“那么狼呢?如果比作狼呢。”
“狼?也许会好一些,但这都是不切实际的,你不能对我做出任何评价,你不了解我。”
“你寂寞,渴望被爱,渴望有许多爱,希望母亲可以拥抱你、亲吻你,希望有一个高大而俊朗的男人做你父亲,坐在你床前给你讲故事,渴望有人拉着你的手玩耍,在太阳底下行走,浑身温暖,希望有一个家,像桔子一般诱人。”
“你……”
“没有关系,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她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牛奶加柠檬,透明的黄绿色消失不见,只是一些斑驳的、絮状的白色,她摇匀、摇匀,始终不见,那黄绿透明的颜色。
“喝一口吧,我想它不会有毒,或者我们一起喝。”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喜欢有凛冽味道的东西,她害怕模糊不清,像母亲,她不能区分五味,只是一味的追求,最后只能冻死在浴缸中,她以为甜腻的不明不白就是幸福。所以,她害怕,她始终要明白什么是苦,什么是酸,区分得清清楚楚,只是站在窗前向外观看,然后明白春夏秋冬。
他大口大口的吞噬那大杯的乳黄色液体。说他有狐狸般姣好的容颜并不为过,他是英俊的,英俊的难以否认。
“留给我,把它留给我。”她拿过他手中的杯子,泪流满面。“你说对了,其实,我很期待,期待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可是,我害怕,某一天,我临死的时候把儿孙叫到床前,当我把辛苦得到的含义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会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含糊不清的告诉我,你白活了。我害怕这一生都不知道幸福的含义。”
“幸福的含义?你每天在思考幸福的含义?”
“好笑吧?对啊,我在找幸福的含义,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母亲十六岁生我出来,嘴巴上还涂有猩红的口红,一脸苍白的把我带到十六岁,然后丢弃我,所以,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
“告诉我牛奶加柠檬的味道是什么?”
“说不清楚,厚实、温热、不甜也不酸,应该是温润吧。”她一口一口的喝着那大杯的液体。她想,她好久都没有与人交谈了,也好久没有喝下这么多东西还觉得如此空虚,她一直在拼命的学习,读书,历尽苦难,直到今天拿到一些可供生计的证件,然后年复一年的工作赚钱,添置自己所需的用品,就是不曾添置幸福,只是坐在阳台的拐角处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黄连,让自己深刻的记住什么是苦涩的味道。
“有没有意愿入股啊?”
“什么?”
“和我一起经营这家小店,把你写下的文字拿给这里的顾客看,然后对他们会心地微笑,你知道,他们会喜欢你的文字、你的微笑,你的文字很美,微笑很迷人。”
“我的文字?”
“对,我就是孤咒,那个一直读你文字的人。”
“好啊,我明天就拿着全部家当来入股,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左岸’。”
“真的?”
“真的,我喜欢这里,只是要改名叫‘牛奶加柠檬’。”
“不会吧,‘牛奶加柠檬’?”
“对啊,就叫‘牛奶加柠檬’。”
“牛奶加柠檬”的特色就是味道模糊不清,但是温厚而贴心,音乐没变,装饰没变,变了的只是文字和店主人的心情。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做想做的事。”这是她最近写给客人的文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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