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瘦了没?唉……我的堂弟比我小几个月,我们分离了约摸有几年了吧。
我记得他总是跟在我后面,口里“二哥二哥”叫个不停。我是不大情愿与他在一起的,要知道,他的名声在村里可臭了。有一次,我看见他在他家的一个茅棚里用镰刀猛刺一个大陶罐,啪啪直响。他仿佛高兴异常,回头看了我,大声叫着说:“二哥,快来看!我发现用镰刀碰罐罐儿要冒火舌儿!真的,你来看嘛!”
“唔……我知道。”我站在外面,心里嘀咕:谁不晓得,真傻!我轻蔑地瞪了他一眼,走开了。他可不管我,仍旧蹲在那里,拨弄得嘭嘭响,有时还笑几声。可是没过几天,我那由于玩火上瘾的堂弟便把他家的那个茅棚烧了。那一天是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外面亮了许多,正纳闷。“着火啦!哎呀,快来人啊,烧起来了……”这是堂弟的惨叫。我立马冲了出来,果见他家的茅棚成了一个大火把,猛烧不止。堂弟正惊恐地缩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双眼瞪得大大的……事后,叔叔一把揪起堂弟扔在石磨房下,他怒气冲冲,大骂着他。
“败家子……死家伙!你想气死我呀……滚!给老子在磨子下睡,你没有房子啦!”叔叔气得满脸紫红。果然地,石磨下从此多了一个垫了棉被的箩篼。
大约全村的小孩都不喜欢这个烧了房子且全身有一股子尿臭的家伙。有一年的夏天,蝉很多,那个小鬼就活跃于每棵有蝉的树上。一次,大家都在纳凉,突然一声巨响“啪”的一下传来。“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也随之传来。
“快,快,你家的娃子从树上摔下来了!”马大爷鼓起眼睛朝我们大叫。叔叔匆忙用凉床抬了堂弟到村医家。一大群小家伙立时围了他。
“哈哈……开花了,淘气鬼!有你受的……”
“该遭劫!爽一爽吧!……”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全是风凉话,哈哈乱笑。我那时又想哭又想笑,因为我分明看见堂弟躺在床上痛得瑟瑟发抖,嘴唇裂成了三瓣,血流不止。
“闹个屁!如果是你还不是一样的!”这时,奶奶在人群之中朝他们大叫,她愤愤的。小家伙们一哄而散,嘴上还是笑哈哈幸灾乐祸的样子。堂弟的伤势很重,红腥腥的伤口缝了足有十几针!
另一个夏天,黄昏的时候,伙伴们唤我一同出去割猪草。我们走在路上,突然,我的那只“尾巴”撵了来。他孱弱的身子套了一个与他不相称的大背篓。他看见了我,笑呵呵地跑来,跳到我的面前。“二哥,等我嘛,等我一路嘛!”我心里极不爽快,总认为他是负担。“小心点,别乱跳!”我心里嘀咕:就知道缠我!可是却发生了一件对他心存感激的事——我由于在一块石板上脚踩滑了,身子往后仰,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我握镰刀的手不住挥动,刀尖插进了我身后堂弟的额头上。
“啊,哎哟哇……”堂弟双手捂住头,痛得倒在地上。待我站稳时,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得镰刀尖上有一滴猩红的液体和伙伴们惊异的目光,他们说:“哎呀,你兄弟的额头……”
“弟儿,起来,痛不痛?我不晓得你在后面……”我惊恐地边扶边说,可一转念:哎呀完了,他可是有名的臭嘴巴,他肯定要告叔叔,今晚免不了骂我一顿,完了,正想着,堂弟倏地站起来。
“二哥,莫担心,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我……我一点儿也不痛!”堂弟泪眼模糊,说话间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他额头上分明多了一条红口子,不住地渗血。
“我说是我摔筋斗摔的,我不会告你的,二哥……”他极力劝慰我。那一晚,堂弟果然这么做的,我也免了一顿臭骂。
想一下,我们在一起也有极快乐的事。他贪玩,常引我去河沟捉螃蟹。他天生伶俐,对于这样的事儿,他非常在行。往往他从石缝中捉了几只大螃蟹,我连一只也捉不了。这时,我气得把水乱拍一把,嘴上哇哇大叫着。
“他妈的,死螃蟹,眼见捉到了又跑了……”
“就你那点儿技术,摸了一下也算运气!”堂弟说着大笑。
“你,放屁!”我觉得大失了面子,口里狠很叫道。他不再理我,一转身又是一只大螃蟹,在我面前晃一晃,说:“这是什么?”--对于这些丰盛的成果,我们采取油炸爆炒。
“哇,真是香啊……是么二哥?”他往往擒着一个大蟹钳这样问我。有时候,婶子见我们吃的爆香,会这样问我们一句:“谁捉的?”往往这种问题是最尴尬的了,因为这么一盘子野味儿十有八九不是我的功劳。
“是我和二哥两个人捉的!”堂弟抢先回答。我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忽儿有一天晚上,叔叔和婶婶吵架。婶子站在门槛边,指着叔叔大声骂着。
“你,穷鬼,屁本事没有,没法过日子啦……”婶子嘶声大叫,捂住脸哭得很伤心。
“我还要怎么?我一天到晚去扛板子,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叔叔红肿着双眼,悲伤无助,坐在一根土板凳上,衣服退得精光。我分明看见叔叔孱弱的肩头由于重物摩擦而破裂,腥红的肉渗出惨红的血。
“爸爸莫吵了嘛,呜……”这时,堂弟缩在黑暗的一角,哭得很伤心。唉,他虽然平时很调皮,名声不好,但他却很懂事。
“求求你们别吵了……妈妈哟!”堂弟放声大哭,在怀里抱着幼小的妹妹,两个人一齐失声痛哭。我站在旁边,心里隐隐地,感到一丝一丝地疼痛。
终于,那一天,我从学校回家,在村口的竹林坡遇见了他。风好大啊,吹得竹林沙沙作响,竹子们拼命地摇摆。我看见堂弟背着一个帆布口袋,好象要远行。
“二哥,我……我没有读书了——退学啦!”他眼里噙满了泪水。那是一张怎样苍白而瘦小的脸呢。
“唉,家里实在没钱了!爸爸妈妈天天吵……我……我要出去搞建筑,赚一点钱!”堂弟彻底泪流了,但他很快用干爪子似的小手擦了。末了,苦笑了一下。
“二哥,你帮我转告一下爸爸吧,他还不晓得……”我听了,怔了一下,愣在原地。
“二哥,我走了哦,帮我照顾一下妹妹嘛……”我看见堂弟在大风惊动的竹林中慢慢远去,漫天飞舞的枯竹叶缠绕着他。他小小的肩头在风中瑟瑟抖动--我知道是他在低声抽泣。我就这样看着我那瘦小的弟弟一步一步远去,直到消失在风里。
从叔叔给我的消息中,我隐约知道了他的景况:他找到了一份建筑工作,活很累,就是挑砖头上楼。老板是一个脾气火暴的包工头,动不动就骂人,打人。我想象着瘦小的堂弟挑着沉重砖头的样子,那该是多么痛苦啊。
哎,我们这一分离已经有好几年了,我已在武汉上了大学,堂弟又经常随工队四方走动。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才能又相见呢?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12-18 15:15:48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力拔山兮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