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李木元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在上大学时自己在心里默念着的诗句,今年九月,李木元就是大二的学生了。自从上大学起,他就没有回家,不是他不想回家,他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他的父母亲,早晨起床枕头湿漉漉的一片,对此他没有选择,谁叫他出生在一个如此贫困的家庭呢?从家到学校来回一趟,半价车费都要将近500元,一年两趟就是1000多,如果不回去的话就可以省下来,于是就留校了。
和李木元同宿舍的郭峰是山东大汉,这小子长得高大威猛,又有山东人的豪爽,霸气。因此就叫“大山东”。大山东平时讲话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在他脸上大部分时间是阳光明媚,如果有不开心,那就是闪电雷鸣,狂风暴雨过后依旧是彩虹满脸,李木元和大山东都来自农村,属同一阶级,又“臭味相投”因此情同手足,无话不谈。
这段时间是评定奖学金的时候,李木元成绩很好,但平时综合分不是很高,而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只有两人:一是郑克群,一是赵丽丽, 郑克群来自城市,家境富裕,加之他又多才多艺,开放大胆,在学校和院里的活动中拿了不少的奖,出了不少的风头,因此平时综合素质分要比班里的其他同学高许多。因为这点优势自然也成了校园里一棵引人注目的大树,来这棵树下乘凉的女生过了一匝又一匝,但这棵大树宽宏大量,来者不拒,永远都不会疲倦。郑克群有一句名言改自一首诗,至今已被许多同学奉为经典,是这样的:“爱情诚可贵,性欲价更高,欲为金钱故,一切皆可抛。”别人都说郑克群身边唯一不缺的东西有两样:一是女孩,一是金钱。对此郑没表示异议,他的一帮朋友常开玩笑地对他说:“郑,你的艳福不浅,女生既出卖身体,又出卖金钱,你缺德啊!”郑克群摸了摸自己乌黑发亮造型独特的头发,摆了摆手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青春空对月”。说句公道话,我逼他们了吗?啊?没有!我根本没逼他们,她们是自愿的,她们快乐吗?快乐!那就够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我一没强迫她们,二能带给她们快乐,我哪里缺德了?他的一帮朋友对此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把大拇指竖得箭直。
赵丽丽来自贵州的一个贫困的小山村,是班里几个没买手机没交男朋友的女孩子之一。她不仅身材窈窕而且长了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因为男同学都怕缺乏营养,而鹅蛋是很有营养的。因此在男同学的心目中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班花,但班花好似有什么心事,她不太合群,也不愿意参加班里的活动,平时就独来独往,犹如一朵带刺的玫瑰,让人渴望得到却又望而却步。只能望花兴叹,不知这朵花到底会插在哪个福祉之地?
有这么两个对手,李木元心里很是没底,在来大学之前他就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如今像个擦边的乒乓球,稍不留神就会落空。那样他是多么的不心甘,不愿意啊!躺在床上,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李木元担心自己可能评不上他想要的奖,终于忍不住了,就问:“大山东,郑克群的学分绩点和我相差不远,但他平时表现比我好得多,综合素质分比我高得多,这次评奖学金可能有点悬呢,怎么办啊?”大山东一听气愤得不行,全专业他最讨厌这个虚伪的狂妄之徒,好几次都因为看不惯郑克群的行径而差点爆发战争,但每次都没有成功,原因是郑克群经常用他的杀手锏——笑脸相陪外加“诚恳道歉”要不就是被同学劝阻了。于是就大声吼道:他娘的个姓郑的,说起他我就有火,卑劣,为加综合素质分,上学期我见他故意献了三次血,为的是加那几分,这狗日的,总有一天会放血放死的,木元,你别急,我们也有办法,学校说了,凡是参加了义务献血的同学都可以加综合素质分,下星期有献血活动,你也表现表现,去献它两次血,把综合素质分加上来,打败那个姓郑的!”
李木元好久没说话,沉默了半天,对郭峰说:“山东,你忘了,我是有乙肝的呢,即使我想献也没人要啊,再说那样做也不是我做人的原则,也没必要,我不想做那样虚伪的人。”郭峰知道自己过于激动,停了一会,就对李木元说:“木元,相信你,你成绩这么好,平时表现也不错,奖学金肯定属于你的”。“但愿如此吧!到现在家里都还没有给我打钱过来,学费还没交,学校都催了好几次了,不好再拖下去了啊!”
夜,冷冷的,一股寒气从李木元床头上边的窗户灌进来,他倦缩在被子里不禁打了个寒颤,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翻过身去,艰难地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让李木元奇怪的是一向高傲的郑克群这一段时间对他特别的热情,不光是在路上碰到主动打招呼,更重要的是破天荒地请李木元喝酒,而且请了三次,前两次被李木元推辞掉了,原因是李木元一不会喝酒,二是也没胆量去外边喝酒,他知道和他们出去不是喝酒,而是醉酒,酗酒,那是违反校规的。
第三次郑克群又来请了,李木元不好再推辞,因为郑克群亮出了绝招:木元,给个面子吧,想当年刘备请孔明出山也就三顾茅庐,我请你也有三次了吧?你就忍心让我的朋友看扁我?让他们讥笑我连请个人喝酒都请不动?听了这话,李木元只好怯懦地答应和郑克群去喝酒了。
星期五晚上,李木元应邀来到郑克群定下的餐馆,里面早已经是烟雾弥漫,吆喝声此起彼伏了。除了有郑克群的几个朋友之外,还有几个打扮得性感时尚的女生,估计是他的“马子”。李木元一进门,郑克群立马迎了上来,牵着李木元的手,拉到桌子旁,对在座的说:“这位是我们班的才子,李木元,介绍给大家认识。”话音刚落,就有人鼓掌了,哦,才子来了啊,让位,让位啊,今晚让我们好好来敬才子几杯!面对如此场面,,李木元有些放不开,就谦虚地说:“过奖了,过奖了,聚在一起大家都是朋友,别说敬,一是因为我不会喝酒,二是因为受不起,大家就一起喝吧!”
酒席间大家有说有笑,有的说李木元长得太帅了,给他介绍个女朋友,有的说李木元是怀才不遇,和他们在一个学校读书,亏待了自己。还有的说学校太烂或是某某老师的风流韵事,李木元强陪着笑脸,故意说些连自己都吐的话在他们中间纠缠,喝了将近四个小时,李木元本来就喝不了酒,被他们这么一伙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劝,有些支撑不住,感觉肚子里像江海翻波浪,脸像火烧一样烫,晕头转向,然后就向大家提议回学校。
一帮人都喝得烂醉,不敢从学校的大门进,郑克群提议从学校的侧门进,从学校侧门到宿舍区要经过一块停车坪,因为学校这一阵搞基建,停车坪里的路灯都被弄坏了,一到晚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从那里过去正好安全,一群人悄悄地从坪里经过,这时候李木元突然感到胃胀得难受,于是就靠在一棵树底下狂吐起来,突然不远处的一辆轿车就报警了,叽呜叽呜地尖叫,接着就有几个校警拿着手电筒飞奔而来,李木元想跑,迟了,被逮了个正着。
结果可想而知,李木元被带回保卫科盘问,校警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木元的辅导员,辅导员问李木元原因,李木元说只是因为老乡生日,一高兴就喝过了头,喝过了时间。辅导员语重心长地对李木元说:”李木元,你的表现一向很好,我希望你一直坚持下去,不要在关键的时刻栽倒了,这件事我不追究,但你必须得写个检讨给我”!
李木元知道辅导员这句话的含义,也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他感谢辅导员,因为辅导员还相信他,这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郑克群要请他喝酒,为什么郑克群非要喝到十二点才回,为什么郑克群要提议从侧门进学校,为什么他在吐的时候汽车就报警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抓而郑克群他们一个都没被逮着,原来,这一切都是郑克群安排好了的!想到这,李木元冷笑了一声,哼,小人啊,小人,我真佩服你,郑克群,你真的不是个一般的人!不就是为了个奖学金?我大不了不要嘛,你拿去就是了,没必要这么阴险!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离奖学金评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阵郑克群也曾经假惺惺地向李木元道过歉,李木元也还是像没发生过事一样,对郑说:是我自找的,与你没有关系!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郭峰在内,他知道,以郭峰的脾气肯定会去把郑克群揍一顿,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接连几天都不见郑克群和班花赵丽丽来上课,这是一件不平常的事,难道出了事?郭峰是个老道的侦察员,不到几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原来在交申请表的前一夜,赵丽丽约郑克群去酒吧喝酒,她希望郑克群能将奖学金让给她,她答应好好报答郑克群。半夜回来的路上遭到一伙犯罪分子的抢劫,郑克群见势不妙,丢下赵丽丽就跑了,歹徒见赵丽丽长得漂亮,心生邪念,将赵丽丽给奸污了。郑克群也因为黑灯瞎火慌不择路,掉进一深干渠,把腿给摔断了,郭峰听到这消息,心里暗暗高兴,得意起来,见到李木元,就迫不及待地说:“木元,天助你也,我就说了,姓郑的会遭报应的,看,来了!这件事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不但奖学金没有,可能还要记过呢,木元,你的奖学金拿定了,哈哈,爽死了,郑克群,你小子今天才明白什么是生活了吧?早知今日当初就别嚣张,再到医院里呆上一个月吧,恩,哈哈哈!”
李木元惊讶极了,忙摇着郭峰的肩着急地说:“怎么了,怎么了,郑克群怎么了?啊?你快说啊!”郭峰将双手慢慢地搭在李木元的肩上,面带笑容,轻声说:“木元,坐下,听我细细道来,说着,将李木元的杯子倒满开水,端在李木元胸前“喝,边喝边讲给你听”。
李木元听完心里一震,“怎么可能?你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谁和你开玩笑啊,是真的,你终于成了胜利者啦,自助者天助哩,老天对你开眼了。”李木元低下了头沉默了好长时间。
夜,还是那么的漫长寒冷,李木元脑子里像江海的波浪,郑克群的事他既不高兴也不痛苦,对这种人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把他打一顿?或是向学校举报?没用,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唯一的方法就是对他宽容,不去指责,不去计较,不去和他争斗,让他的良心受到谴责,让他自悔,他这样的人,就像这世界的一花一草,而花草有优有劣,我们为什么要去和花草过不去呢?只是觉得赵丽丽那女生可惜了,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她受得了吗?学校和同学们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在学校里怎么呆下去?另外学校前几天通知他去化验肝功能的结果还没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差了,每天晚上睡不好,早上起床刷牙的时候,牙齿老是出血。肝区也感觉有些隐隐约约的痛,是不是病变严重了?最好还是老样子,现在钱都没有,怎么治病啊。
在一个星期的担忧期盼和憧憬中,奖学金终于有了结果,令他高兴的是他最终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标,评上了一等奖学金,而让他欣慰的是郑克群也因为“表现突出”被评上了国家奖学金,这就是说他们班有两个大奖了,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有了钱他就可以交一部分学费,有了钱郑克群也可以拿自己的钱来治腿,让他遗憾的是赵丽丽只评了个三等奖。赵丽丽平时学习很努力,这个结果让大家多少有点遗憾,当然最愤愤不平的是郭峰,一进宿舍就在痛骂:“学院的领导真是瞎了眼,郑克群表面文章做得好,其实呢?是个红漆马桶,当什么领导嘛,连个人的好坏都分不清,算了,心凉呢!”“山东你别这么说,人家学院领导是按照平时表现和学业成绩综合来看的,郑克群要比我们好呢?你怎能怪学院领导啊,!有本事我们就站在人家前面嘛”!李木元在一旁看着郭峰静静地说。
化验的结果出来了,不妙,转氨酶升到了200多,比正常值高出了5倍多,校医院已经向学校打了报告,建议李木元休学半年,李木元被辅导员王老师叫到办公室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一下就懵了,‘休学,休学’他从来都不曾想到过的词语,而今天却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他身上,他来到这大学寄托了父母亲多么大的期望,他曾经甚至想过要在这里扎根,不,不,不,他不想回去,他不想回去,他不想回去让他年迈的父母亲担心,他还有好多的书没看,还有很多的任务没有完成啊,他还要到更高更好的学府里去深造,他还要……可是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办好了休学手续,买好了明天早上的车票,今晚可能是他在西北呆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如果半年后他的病还没治好,他就只有选择退学了,郭峰这时候想尽量说些高兴的话来逗李木元开心,他尽量放大了播放器的声音,还故意跟着音乐大声地怒嚎,然而当音乐完了的时候宿舍就静得像深埋地底的岩穴,静得令人可怕!“山东,别放了,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好好享受这西北珍贵的夜,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早点睡,好吗?郭峰把手搭在李木元的肩膀上,沉默了一阵,拍了拍。然后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嗯,木元,相信你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别丢下我,你要回来啊,听到了没有,你还要来的!”郭峰再也控制不住了,爬上床去,把头蒙在被子里抽咽起来。
夜,静静的,李木元第一次感觉西北夜的可爱,以前感觉夜有点寒冷,今倒感觉她很温暖了,大西北,你既然收留了我,为什么又要赶我走呢?
第二天,他早早就起床了,同室的铁哥们郭峰还没有醒来,李木元走到郭峰的床边,看着郭峰安然熟睡的神态,听着他有节奏的呼吸声,只觉得有一股隐隐的酸楚从内心深处传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直至他再也控制不住这股汹涌的潮水,他提起笔,在桌子旁写了起来:
山东,真的有些舍不得你,好想和你做室友,做兄弟啊,和你相处的一年让我觉得没有白来大学一场,你的宽容,你的幽默,你的性急,一切的一切都带给了我永恒的记忆,也许是上帝的故意安排,在最不想让人别离的时候把你我分开,我的离去是我所不曾想到和不愿意看到的,但现实既然如此,我只有尊重它,我不怨天,不怨地,不抱怨这社会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只怨自己命太贱,恨自己没能力,不能让我的父母亲放心,不能让他们为我骄傲,不能为他们分担一份责任!要走了,送上我此生的祝福:一路走好!好好地学习和生活,等着我,半年之后我们依然要相见!用我的奖学金给你买了一包你最爱抽的红河,望收下!
木元弟书
写完,李木元提起他的行囊,将钥匙和烟轻轻地放在纸上,悄悄地关上了房门。
清晨,医院的病人都还在熟睡之中,李木元来到护士值班室打听到了郑克群的病房,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郑克群安静地躺在床上,头发看上去乱乱的,看来是没有人来医院照顾他,两只手露在被子外边,李木元走到他旁边,看着熟睡的郑克群,他立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突然郑克群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慌张地撑在床上,把身体朝床头快速地靠过去,紧张地对李木元说:“你,干什么,你来干什么?”李木元见他这种神态突然想笑,怎么平时威风凛凛的郑克群突然变得这么紧张,慌张,害怕和心虚?或许他料想我今天是来“回报”他的?非也,郑克群,你错了,你值得我来“回报”吗?“没事,来看看你”。“哦,谢谢你啊”。“不客气,我们都是同学嘛,来看你应该的。”
两人好长一阵沉默,最终李木元开口了,“郑克群,你好好养病,你对我做过的事我会理解,你有你做人做事的原则和方法,我没有资格去责怪你,更不用说去报复你,但是我想你如果不那样做,奖学金也是你的,我会更佩服你,你何必呢?这二百块钱是我的奖学金,算我给你的酒钱,谢谢你请我喝酒,我不想欠别人太多,尤其是你!郑克群连忙推辞,李木元这时瞪圆了双眼,盯着郑克群大声吼道:“收下!”然后把钱重重地塞进了郑克群的手心里。再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过了一会,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郑克群的病房。
他还想去看赵丽丽,想她可能还没起床就止步了,没想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竟然碰见了·赵丽丽脸色苍白,看来还没有从阴影中摆脱出来,他们一同走向火车站的广场,两人都沉默不语,最终还是李木元先开口了:“赵丽丽,你的事目前只有我,郭峰和班长知道,我,你请放心,决不会乱说,郭峰和班长你也应该放心,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你的未来和前途仍然是光明和广阔的,好好照顾好自己!”赵丽丽点了点头,忽然惊讶地问道:“你干嘛去?什么回事?”没事,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火车到站了,李木元简单地和赵丽丽说了声再见,提着他的行囊,向候车室大步地走过去,他曾经怀着一颗狂跳的心踏上脚下这片熟悉而又可爱的土地,而今天他却要真实地离开她,怎么不叫人留恋?看着远方的茫茫地平线他轻声地对自己说:爹,娘,儿想你们了,好想为你们挑一担水,洗一次脚,做一次饭,干一份农活啊,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泪,如断线的珍珠,热辣辣地洒在西北的大地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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