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往事如烟
作者•唐剑
这,是一段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往事。
阿强哥是我从小的伙伴儿,他比我只大两天。听妈妈说,我俩是在一个产房里生的。
阿强哥的父母和我父母同在一个单位,两家又是邻居,关系一直很好。所以,我和阿强哥总在一起,学龄前在一起玩耍,上学后在一所学校里读书。
阿强哥像他的名字一样,人长的结实强壮,个子总是比我高出半头。他性子急,脾气犟,凡事都要说出个一二,争个高低。每当有人欺负我时,都是他出来为我挡横。
十八岁那年,我俩一起报名当兵,参军到了部队。
训练中,他投弹、射击、战术、越野、磨爬滚打样样行。好胜的他如鱼得水,很快在团里出了名,成了屈指可数的尖兵。
因他的军事过硬,成绩优秀,被选调到团里的特务连,当上了一名真正的侦察兵。在我们同期入伍的士兵中,他第一个被提拔为班长,当年还受到了团嘉奖
每逢星期天休息,他就跑到我这里来,向我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训练中的趣闻。他说自己天生就是一块当兵的料,部队很上适合他,他要在军队里干一辈子。看他得意的样子我说:“没准,你还能成为一名将军呢。”听了我的话,他乐的合不拢嘴。
我们的部队属野战军序列,在那个年代里除了军事训练外,还要承担一部分国防施工任务。
记得那年,我们团被调动到一个叫“狼窝沟”的地方,参加一项国防工程建设。一天,我到团里办事,因事情没有办完,当晚就住宿在了团部。
吃罢晚饭,我去团直属的特务连找阿强哥。他见到我喜出望外,一下子抱起我转了几个圈,兴高采烈地把我一一介绍给他们班的战友们。半年没见就把他兴奋成这个样子,好不让我感动。
我们一路走着,离开了村庄,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溪旁。我们各自说着自己的事,憧憬着未来……
我谈兴正浓,阿强哥突然向我“嘘”了一声,我忙收住了口。远处小山坡的那边,隐隐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喊声:“放开我,臭流氓!来人呀,救命啊……”没等我醒过神儿来,阿强哥早就冲了出去,把我甩在了后面。
等我赶上来时,阿强哥一对三地打成了一团。一个回合下来,那几个流氓连滚带爬地逃跑了。我打心眼里佩服阿强哥的好身手。
回过头来,我看见一个女孩儿倒在乱草丛中·。她头发披散,衣服被扒的精光。她吓坏了,身体还在不停的抖动。阿强哥迅速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扔给了那个女孩儿。我们背过身去,女孩儿一边哭泣一边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用颤抖的声音叨念“谢谢,谢谢……”。怕女孩儿再出事,我和阿强哥一直把她送回家。
后来我得知,这个姑娘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年龄与我们相当。有时我能在老乡家的小广播里听到她的声音,嗓子很甜美,富有感染力。
转眼半年过去了。就在我们快要完成当年施工任务的时候,特务连出了塌方事故,阿强哥的腿被压断了。团长在全团的大会上骂他们连长“光着屁股推碾子,转着圈的给我丢人”。也正因为这起事故,阿强哥的班长免了,入党的事也搁了下来。
在阿强哥养伤期间,我去看过他两次。他情绪低落,显得很沮丧,有些自暴自弃。不论我怎样宽慰他,似乎都听不进去,总是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次见他的时候,还碰到了那位被我们就过的姑娘,看的出她不是第一次来,她很在意他。
对越自卫反击战那年,我们部队接到了参战的命令。
出发的那天,阿强哥来送我。他一脸凝重的嘱咐我:“一定要小心,机灵着点。”我眼含着泪,握着他的手说:“你也要多保重。”他拍拍自己的腿说:“我是留守人员,没生命危险,你就别操心了。”临分手时,我鼓足勇气说:“强哥,你和那个女播音员是怎么回事,团里传的利害,影响不好。”阿强哥迟疑了一下说:“没什么,很正常。快上你的车吧!”
列车徐徐开动。老远的我,还能看见阿强哥的身影。
战斗打的异常惨烈,炮弹在头顶呼啸,子弹从身边擦过,溅起的砂石打在脸上生疼,留下道道血痕。爆炸的硝烟呛的人喘不过气,掀起的红土能把人活埋。子弹不长眼呵,谁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光荣”了。面对面的撕杀,真刀真枪的拼命,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打红了眼的我也忘记了害怕……
那恐怖的血与火的战争场面,多少年后还时常把我从梦里惊醒。
火线上,我入了党,立了功,还提了干。幸运的我,胳膊腿齐全的活了下来。
一年后,我们从云南前线撤了回来。到营房的第二天,我买了些水果去看阿强哥。
几经转折,在连队的养猪场里见到了他。吓了我一跳,阿强哥象变了个人一样,差点没认出来。
他蓬头垢面,两眼无光,人也瘦了许多。看见我没有相逢的喜悦,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你回来啦。给爸爸妈妈写封信,报个平安吧。”我有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可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又咽了回去。临走时,他甩出一句:“我打算今年退伍啦。”
阿强哥的精神不对头,我很为他担心。
天下着雨,不时的伴有沉闷的雷声。后半夜,我被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唤醒。俗话说:新兵怕号,老兵怕哨。我仿佛又回到了前线,一个轱辘翻身爬了起来。
阿强哥又出事了。上面说他拐带民女携带枪支逃跑了,命令我们搜山围捕。一路急行军,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我们负责搜的这座山,有很多常年修筑起来的国防工事。深壕浅壑交错,反坦克三角锥环绕,炮台、碉堡都有暗道相通,地形非常复杂。别说躲两个人,就是藏上百八十人也很难寻找的到。
在泥泞的山坡上,我带着全副武装的战士,一字排开,拉网式的向前慢慢搜索。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又过去了,我们一无所获。战士们精皮力尽,又困又乏,加上天气寒冷,个个没了精神。我怜惜他们,叫大家原地休息一下。
我刚靠在一块大石边坐下,一个在炮洞口处撒尿的新兵大叫起来:“里面有动静!”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家压低了身子,一个个端着枪瞄准黑漆漆的洞口。我叫大家不要乱动,用手势示意一个老兵守在洞口。
我猫着腰钻进洞去,轻手轻脚地摸黑搜进。一步,两步,三步,心在“砰砰”地跳。在一个弯道处,我停住脚步。将拿电筒的左手缓缓向外展开,远离自己的身体,摆好了战斗的架势。突然打开手电,就在电光射出的瞬间,我看到阿强哥二目圆瞪,右手握枪,那枪口正对我的额头,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我把电光慢慢移到自己的脸上,阿强哥象不认识我的一样,面无表情,充满血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们沉默无语,这时我注意到那个姑娘就在他的身后,身体依然象那天晚上一样不由自主的抖动。不知是被阿强哥振住了,还是下不去手,我一步步地退了出来。
走出洞口时,老兵问我:“怎么样?”我没好气地说:“两个发情的野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向战士们挥挥手:“傻站着干什么,继续向前搜!”
阿强哥的事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让我寝食难安。
几天后传来的消息,真是始料不及,如五雷轰顶,几乎把我打晕过去。
阿强哥死了,那姑娘也死了。有人在一处山崖下发现了他们残缺的尸体,有人说他们是因殉情而死,也有人说他们是跌落悬崖而亡。枪找到了,那是一支空枪,里面没有一粒子弹。
我至今没有搞清楚,在阿强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那天夜里放过他的行为。如果不是那样,或许……。咳,我的心好痛。
阿强哥的事,惊动了军区。一些干部为此受到了处分,特务连的连长被降职,指导员被开除了军籍。
很多年后,我听一位老首长说:“那是一个在扭曲年代里,发生的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人,有时候很坚强,有时候又很脆弱。死去的,永远的逝去;而活着的,还要无奈的承受。
物是人非,往事如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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