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南浦云想着楼心月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的父亲:南思榆。
(一)邂逅人生
南思榆和苏香篆携手共度人生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如何来品味女人。
苏香篆是他的头道茶,她的苦涩并没有让他品出什么滋味----她独立自主,性格刚烈,那“味”儿似乎浓烈了点儿;而他是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比较喜欢清冽的那种。后来他遇到了寒芗茗,真正地喝上了“龙井”,自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那时的南思榆,正值人生的黄金阶段。良好的家庭出身配上自身的天资聪颖,年纪轻轻的他被当作一代文坛新秀被国内一家知名报社聘为名誉顾问兼责任总编;而寒芗茗是另一家知名报社的自由撰稿人兼实习记者,为人机灵聪明,是一个神秘嬗变的清秀佳人。
那是这个城市的街道上还残留积雪的春天,南思榆参加了一个文艺座谈会。寒芗茗最后一个走进会场,清丽脱俗的容貌像一道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会场。南思榆身边刚好有一个空位置,就给她腾挪出更多的空间。后来大家开始讨论,南思榆只提出了一个问题:“情人”这个词的范围如何界定?能否比喻成一口真正的“二道茶”?会后,寒芗茗郑重其事地向南思榆索要了一个联系方式。
南思榆清楚,寒芗茗这么做绝非简单的交际客套,而是一个故事的开始。等到寒芗茗飘着发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时,南思榆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想法开始在心头“蠢蠢欲动”。
爱情是一种际遇,遇上了岂会放弃?
周六下午,南思榆正在“玉蟾阁”小憩,走进来一个女人,一身淡青色毛呢长裙,披肩长发,径直走到靠窗的位置。他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寒芗茗!
茶室的不期而至,让南思榆着实惊喜,他亲自为寒芗茗沏了一壶上好的花茶。还没上口,寒芗茗这小妮子就诡谲一笑,说道:
“南兄,余---最恋“西湖龙井”;且撇去头道茶不用,专享那清冽"二道茶”----可否舍得呀?”
南思榆被寒芗茗挤眉弄眼的俏模样逗乐了,端来了一壶“二道龙井”顺带几样自制点心,放在她的面前。就这样,他们俩边吃边聊,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一直聊到“烛影摇红”,方才想起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寒芗茗起身离去时,南思榆竟有点不舍。
“玉蟾阁”是南江一带有名的茶楼,有百年历史;轮到南思榆坐庄时,已经是第五代传人。如今,它的掌门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靠在临窗一角追忆着刚才的一幕----寒芗茗宛若一株空谷幽兰,周身散发出一种独特幽远的神秘气息,高雅野性,醉于静态;她残留在空气中的那一道馨香是多么地沁人心脾啊!
二)心有灵犀
寒芗茗在等待南思榆的到来。
周二晚上,寒芗茗正在构思一篇小说,南思榆忽然来访,寒芗茗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马上给他沏了一杯“二道龙井”,双手奉上。两个人在窗旁的一个位置相对而坐,看着窗外的飞雪飘过,寒芗茗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南思榆见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她没有拒绝,不过他已经感觉到她手指尖传来的颤抖。
过了一会,寒芗茗绕过竹椅子,走到他的面前,侧身坐在他的腿上,攀上了他的颈子;他也情不自禁地搂住她柔软的腰肢,二人拥抱了很久,谁也不愿分开,就想永远相拥下去,不去面对已经相爱的事实,但是现实又是无法逃避的,无论他们多么浪漫。
南思榆说,他离不了婚,儿子还小----儿子是他的一切。
寒芗茗点了点头说,我猜到了,不过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愿地放下一切---跟我走。她觉得自己的后半句话有点挑逗的味道,不禁笑了,笑得有点“花枝乱颤”。
这一笑是不经意的,却让南思榆心旌荡漾。她的清脆的笑声似乎有一种魔力,紧紧抓住了他的心,他的思维和理智;他把她按在沙发上,不顾她的小声抗议,俯身压了上去······他就像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女人的男人一样,疯狂地爱着她,用尽一个男人所能给予的全部心力把她推向了幸福的颠峰·····
南思榆说,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全部给你---除了那所谓的名分:
“我父亲在抗战中是中共驻南江地下党,在一次联络的过程中被敌人认出。妻子的父亲为了救他,被日军扔在洋狗圈里······我父亲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父亲临终前又嘱托我要好好的照顾她,一辈子---即使我从来没有爱过她······”他说。
寒芗茗不语,轻轻地从背后搂住南思榆,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又没有让你做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是一层清澈的水雾;他忍不住疼惜地搂她入怀,她小声地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他不语,只是拥她的手更紧了,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夜色中传来他梦呓般的低吟---
你的顽皮让我的生活少了一些沉重,多了一些轻松愉悦;你的情感让我在沉闷的生活里感受到幸福!
这些话字字珠玑,重重地敲在寒芗茗的心上,也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她凝视着他的侧影,轻轻地勾勒他俊美的脸部轮廓----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发光的眼神中有一丝飘忽不定的迷离,散发着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气息;他有着一个女人般小巧的嘴和女人般肉感十足的下巴颏,让人着迷----她娇笑着咬了上去,他默默地感受着她的爱抚和调皮,没有躲避;后来两个人热烈地拥吻在一起······他说,他第一次感觉,男女之间,亲吻甚至比做爱更能表达情意······
寒芗茗听了,俯在他的身上叹了口气说,我就不该认识你----你是一个坏男人!我一看见你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三)天涯孤旅
两个人的关系继续在隐秘处维持,他们相聚的时间很少,很短,每一次分别都有点依依不舍。
周六,南思榆来看寒芗茗,两个人步行来到一个街心公园,在一个湖畔旁,他们拣了一个僻静的石凳坐了下来。
南思榆举目远眺说,这里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没事的时候真应该多来走走。一转头,看见寒芗茗深情款款地望着他,不禁有点手足无措,浅笑着退到石凳上,掏出了一根烟,默默地抽起来。
寒芗茗看着水波不兴的湖面,觉得这湖与南思榆的性格之间似乎有种神奇的联系,她起身来到岸边,喃喃自语道---
“走进你也许是一个错误,错误的根源是你不该拥有那双深情的眼睛;而我更不该去看,因为看过之后,便无法克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即使明明知道爱你全是错·······
南思榆和寒芗茗都在努力保护他们的冰雕爱情,然而不久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文革运动中,他们的感情也如冰雕一样,在这场空前绝后的“日光浴”中轰然坍塌,顷刻间融化蒸发。
一天午夜,南思榆行色匆匆地来找寒芗茗,然后跪在她脚下,抱住她的双腿说,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快走吧,我们的事被人告了,母亲他们已经被抓······你走,越远越好,别再回来······至于我,我必须陪在他们身边······你明白么?
寒芗茗被南思榆连夜送到船上,她被送走了,送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度。
在没有寒芗茗的日子里,南思榆一次次在半睡半醒之间重回到往日的梦境,他非常清晰地看见黄昏暮色中的她一身淡青姿态优雅地踱进店中;仿佛又任凭她调皮地坐在他的腿上,心情愉快地谈笑风声;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丰腴细腻的肌肤,一呼吸就可以嗅到她秀发的香气······他猛然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
在一个落叶缤纷的秋日黄昏,南思榆来到那个街心公园。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感叹人生无常。在这些分开的日子里,他不仅要接受爱人的离去,忍受亲人的埋怨,还要承受来自四人帮的迫害。肉体的痛苦是次要的,主要是来自精神的轰炸---他被称作“忘恩负义的叛徒”,“资本主义的走狗”······曾经声名显赫的文坛新秀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和摧残?在那个飘满落叶的湖畔旁,他再一次极目远眺,远处湖面波光粼粼,落日掩映在一片阴云薄翳之中,宛若寒芗茗娇羞带怯的脸旁······他伸出一只手去抚摩眼前的幻像,却只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一时之间,他禁不住泪如泉涌······
他的尸体是在翌日清晨被人发现的,当时已经凉透了,被水泡得膀白臃肿。
此时,寒芗茗并不知道国内所发生的这一切,更不知道她的爱人已经和她阴阳相隔;她现在正在异国他乡体验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她的宝宝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婴,为了纪念远在天涯的恋人,她给女儿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楼心月,意思是:等待,期盼。
(四)戏如人生
南浦云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女人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户斜射进来。
当时他正昏昏欲睡,这时,一个身着浅兰色紧身长裙的女人,气度雍容地走到临窗的位置。服务员问她来点什么,她微微一笑:
“来一壶‘二道龙井’”。
‘二道龙井’是父亲生前最爱的一道茶品,知道名字的人也寥寥无几,她一个陌生女人怎么会点这个茶品?南浦云闻后暗自思忖。
“小姐是本地人?”他将茶品亲自送上。
“不,我在英国长大。”
“喜欢西湖龙井?”他并不死心。
“味儿不错。”她不动声色。
第一次谈话到此告一段落,他满腹疑云回到柜台,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女人。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清丽脱俗,冷艳绝伦,大概三十出头。深沉之中有一股傲然之气,是她看起来极具魅力。她应该是一个孤傲的女人。
她微微低下美丽的头颅,慢慢地品着龙井,静静地看着窗外,神情忧郁。
高大的落地橱窗外是两排法国梧桐,树冠上积雪蓬松。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之下,积雪慢慢融化,不声不响地从树枝上纷纷落下,在青石板路上融汇成一条条清澈的小溪。
从橱窗内望去,外面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从此以后,那个女人的光顾就再也没有间断过。
她每一次都坐在同一个位置,摆同一个姿势,品同一种茶。那美丽纤柔的身影仿佛已经镶嵌在橱窗之中,成为“二道居”一道独特的魅力风景。
南思榆投湖以后,“玉蟾阁”被政府没收。“文革”后,政府又将茶楼返还给苏香篆母子,成为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待到南浦云长大成人,正式接管“玉蟾阁”之后,他便将百年老店更名为“二道居”,借以纪念已逝的父亲。
(五)历史重演?
苏香篆年轻寡居,南思榆的背叛,是她的怨恨之情溢于言表。所以在抚育幼子的过程中,难免有点独断专行。这就使得南浦云自幼就有点优柔寡断的气质。
那个女人的出现,让他的眼睛为之一亮。他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一种相似的东西。其实,最让他着迷的不是她的冷傲,更多的则是她的阴郁。阴郁为她在静态之中平添了一道古韵之风。让他在欣赏之余,慢慢地动了“不轨之心”。
那天早晨,那个女人一反常态,早早地来到窗前坐下。
几缕冬晨的阳光透过梧桐的枝叶从橱窗射进来,为她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晨晖,使她看起来带点梦幻的色彩。
“今儿个早啊。尝尝,新到的龙井。”南浦云亲自斟满一杯,送到她的面前。
“不错。”她慢慢呷了一小口,称赞道,并示意请他坐下。
“看你每天都坐在这个位置----在等人?”他试探道。
“不,我只是喜欢这儿的风景。它们看起来很优美,你不觉得么?”她不动声色地笑道。
那天上午,两人就像多年老友,在那个临街的橱窗旁相对而坐,一边品茶,一边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看到天色渐晚,南浦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鼓起勇气问道:
“‘二道龙井’是一个茶品的另一种叫法,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少之又少,小姐怎么会···?”
“我父母是本地人。”她犹豫了一下。
“你贵姓,请问。”
“楼---楼心月。”她说,“你一直就叫‘南浦云’?”
“当然。三十来年了,一直被它牵制着。”他戏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么说,南思榆老先生是你的父亲??她避而不答。
“没错。不过他已经辞世了。”提到已逝的父亲,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楼心月察觉到他脸上的变化,不再发问。
南浦云也不好再问,两个人各揣心思,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窗外,冬夜的雪静谧而安然,轻轻地飘落在窗棱上,悄悄地融化在人们的心中。
“在英国,日子还好过么?”过了好一会儿,南浦云首先打破了沉默。
“无所谓好与不好,一切为了生活,为了赚钱。”她淡然一笑。
“没结婚?”
“恩。”
两个人又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打烊了,外面的雪势大了起来,密密层层,铺天盖地···
“我送送你吧,你看这雪,估计一时半会小不了。”他殷勤地说。
她默许了。
走出茶楼,她自然而然地偎在他的身旁,像一只温婉的小猫。触到她柔软馨香的发际,他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犹豫了一下,他轻轻地搂住她了纤细的腰。她略一惊诧,抬头看了看他,莞尔一笑。见她没有拒绝,他便站住了脚,颤抖着寻觅她的唇,一边轻声恳求:
“今晚,别走。”
(六)虚惊一场
南浦云的第一次婚姻维持了将近十三年。
他的前妻是一个性格开朗,不拘小节的女人。大咧咧的性格使得她在日常生活中很少顾及他的想法和感受。楼心月的出现,让他第一次真正领略到女人的柔情,他的尘封已久的心不免为之一动。
“这么说来,你是从你父母那里知道了‘二道龙井’?”他躺在她的怀中,感受她指尖传来的温柔----她原来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冰美人”,如今他可以有幸地领略到她冷艳的外表之下那不为人知的炽热的柔情的一面
“‘二道龙井’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微微一笑。
“定情之物?”他警觉起来,“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寒芗茗----我母亲。”她不慌不忙答道。
说者无意,听者震惊。“寒芗茗”三个字一经她口说出,他立刻条件反射地从她身边跳了起来。
那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
童年的往事历历在目:父亲被批斗,后来投糊自尽;母亲整夜地哭泣,肆无忌惮地谩骂;群众在墙上贴大字报,里面的内容···无一不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关。
“寒----芗茗”他艰难地吐出那三个字,感觉到口干舌燥,“那你的父亲···”
“我母亲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而且一生都在为他守侯。”她故意卖关子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人----他和你再熟悉不过·”
“你,你······”他看着她,瞠目结舌。
“我父亲就是南思榆老先生啊。”楼心月诡谲一笑,“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的养父母是他们二老----我生母在去英国的途中生下了我。大概由于长途跋涉和旅途劳顿,不幸感染了风寒······临终前她把我托付给了我的养母----寒芗茗。”她静静诉说着往事,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而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至于你,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我的‘好哥哥’!”说着,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吻了一下面前的这个惊魂甫定,呆若木鸡的情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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