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冬季本就是个浸透了思念与离魂断魄的季节,近日,老是梦到我已逝去的父母亲。每每在父亲的笑颜、母亲的那邀不可及的慈爱中骤然醒来,泪水浸透了思念。潮涌的往昔、童年、海军服、小人书····点点滴滴勾起我内心深处最幸福的回忆。
母亲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言行举止却很是合体,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宁静、淡然,并且淡似无痕的透露出丝丝缕缕的忧郁。见到母亲的朋友、同事都会说“你妈妈性格真好,能看出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女”。的确,母亲是个温顺、随和、寡言、理性的女子,但她的身上还有着不显不露的极强自尊和倔强的个性。
童年印象中的母亲很美,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常常是我和小朋友们拿来比谁的妈妈漂亮的资本。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常常就被母亲的两条大辫子给满足着。我家楼院里居住的大都是都是矿工家庭,每对父母身后都拖着一串小尾巴,母亲在这些女人中是犹如一朵静静绽放的百合花,少言、勤劳、温顺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母亲极爱干净,我家两间简陋的居室任何时候都是整洁、窗明几净的,家里的水泥地板常常被母亲用“锯沫”擦的亮亮的,长期以往竟能照出人影了。姐姐们身上的衣服,虽然是陈旧、还有着小小的补丁却总是干干净净的。因此,母亲的勤快、能干和我家的水泥地板能照出人影在我们大院里也出了名的。
让我记忆最深的是5岁那年,母亲托探亲的同事,从在当时听起来好遥远的上海,给我带回来一套小小的‘海军服’,白色的横道和小小的军舰图案在蓝色的卡其布料映衬下格外显目,穿在身上的那个神气劲让我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海军帽’上的小小“军徽”被院里小伙伴们羡慕、追随了很久。穿着它被母亲领到国营照相馆,留下了我的童年生活中最难忘的瞬间,也就是在那一刻,对“大海”的向往也深植在了我幼小的心田。
我的父亲是个性格开朗、乐观的人。看到他,你丝毫看不出父亲的人生经历却是那么的凄苦与动荡——小小年纪家破人亡,失去双亲的父亲像一棵无助的小草,独自抵挡着世间的风雨,顽强的、苦苦的挣扎着。不平凡的经历造就了父亲那坚强、开朗、乐观、的性格。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那个年代的“小人书”,因此哪怕家里再拮据,每月父亲发工资后从不忘牵着我的小手去书店买回1·2本来,每天爸爸妈妈上班、哥哥姐姐们上学走后的时光,我就会被妈妈锁在家里,沉浸在“小人书’带给我的快乐中,虽然不识字,但是我常常陶醉于那似懂非懂的画面中,通过一幅幅连贯的图画让一个个的故事上演在自己的小脑袋里。一本‘小人书”会被我翻无数遍,最后我都能清楚的说出那个故事画面在第几页了。
父亲是个喜欢新生事物的人。在那个年代。人们对一切舶来品总是避之不及惟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测,可是记忆中父亲总会给我们带来惊喜,砖块似的半导体、邓丽君的磁带、尤其是21英寸的黑白电视让我家在天黑时成为邻居们聚集的地方,后来父亲索性在窗户上挂了一盏耀眼的大灯泡,把电视放在窗台上,每每饭后我家的窗外便是院内最热闹的地方,笑声、评论声、小孩的叫嚣声,构成了一副让我童年生活最为难忘的片段。
在父亲的快乐、母亲的温暖中,我们渐渐长大了,而父母一天天的老去。儿女们也个个离开了父母呵护的臂膀,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母亲带着哭音的电话把我们召集到了一起,父亲吃不下饭硬抗着却不去医院就诊,最后父亲在我这小女儿的陪同下去了医院。
在医院手捧父亲的病情诊断书,那刺眼的“癌”字,使我顿觉天旋地转,心里就像一下被掏空了一样难受,怎么也不愿相信,一向乐观、开朗、刚刚步入花甲的父亲,会被这令人诅咒的病魔所控制。看看做在医院走廊长椅的父亲那极度消瘦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酸楚。躲在医生宽大的白衫后面,我的泪水决堤似的流了下来。
无论我们怎样去隐瞒,父亲最终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但是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悲观情绪,而是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面对日夜守候在身边的母亲、儿女以及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父亲始终是笑眯眯的。说到自己的病情,他更是轻描淡写、语气轻松。由于父亲性格的开朗,每天都有其他病房的病友汇集到父亲的病房和他聊天、谈笑。病房中时时都能听到父亲那爽朗的笑声。也常常使我们暂时忘记了这里是医院,忘记了那可怕的病魔。
父亲手术的头天一早我就去病房了,父亲对母亲说"你也回去歇歇吧,这段时间让你也跟着我在医院受罪了,让女儿陪我说说话"。母亲对父亲一向是很温顺的。听了父亲的话母亲看看我点点头,那一瞬我从母亲看似平静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悲伤与绝望。送母亲出病房,望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发现母亲似乎一下老了好多,我的眼眶热热的,强压着涌上心头的悲伤对自己说:“不能让父亲看到我的眼泪。”
病房里只有我和父亲俩。以为,父亲会如往常一样要和我聊天,却不料父亲背靠着母亲折叠的有棱有形的白色被褥上闭着双眼,不说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被来苏水搅浑浊了的寂静,很想找些话来宽慰父亲,却怕一张嘴,泪水会不争气的流下来。
父亲沉默着,我也不知所措的沉默着······
许久,父亲睁开眼睛慈祥的看着我,这时我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闪现着的点点泪光。父亲对我这个小女儿说了许多许多:父亲的经历,尽管小时侯就听过许多次了,看到父亲为自己从记事起就不知道父母的样子而深感遗憾,我的心痛也随父亲的讲述而起起落落······听着父亲对母亲身体的担忧,对哥哥姐姐们的牵挂与不舍,对我这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的一片孝心的欣慰·····父亲声音嘶哑、哽咽着说:“看我这病给我的孩子们增加了这么多的麻烦和负担····”,从没见过父亲流泪的我,看见两行清泪顺着向来刚强的父亲消瘦的脸颊滑落下来,打湿了那白色的枕巾、也打湿了我的心,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了。此刻我才体会到父亲那牵强的笑声中包含着多少辛酸与无奈。他在病中流露出的轻松与无所谓,正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人们承受更大的压力。
手术、化疗····一切的医治都没能留住我的父亲。临终前,父亲的目光无限眷恋的游离在母亲和我们儿女之间,像丝尽的春蚕、染尽的红烛,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任我千呼万唤,父亲再也听不见了,他的眼睛永远的闭上了····我的眼前一片黯黑,那种揪心的疼痛令我痛不欲生。
经过洗礼后的父亲安详、恬静,面带微笑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正在熟睡,令人不忍去惊醒他。跪在父亲的灵床前,握住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那冰凉直渗入我的骨髓,让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刺骨的寒意。父亲一定很冷、很冷,我哭着不停的用自己的手为父亲捂者、揉搓着····想给父亲带来哪怕一丝丝的暖意。可是,这冰凉没有丝毫的改变。泪眼滂沱中,总感觉那白色的布单下,父亲的胸膛还在均匀的伏动着,不甘心的我一次次的掀开那白色布单,一次次的伤心失望的痛哭流涕。
父亲去世后,母亲似乎一夜间老了许多,变的更加的沉默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每次周末回去探望母亲时,总会在楼下看到母亲坐着小马扎朝我和女儿来的方向望着,每次看到母亲孤独的身影,我的心里便酸酸的,我知道母亲这是在等我呢。远远的我能感受到母亲看到我和女儿出现时的喜悦。每次刚转过楼院转角,女儿总是撒开我的手,嘴里喊着向母亲飞奔而去,搂住母亲的脖子亲昵的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我渐渐的走近,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加的灿烂,眉目间四溢的幸福与欣慰让人清晰可见。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一种无法弥补的缺憾。几年后母亲也因尿毒症身历了如父亲般的病痛折磨,终于在我生日的那天永远的离开了我。世界上最慈怜、最温暖的亲情一个个的离我远去了。让我感受到了与世以来从未有过的孤独。
春露秋霜,寒来暑往,这份无奈而又绵长的忧伤伴随着我对父母永远的思念和邀不可及的期盼中。
无法诠释这冥冥之中的轮回,儿女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可这又是一种怎样的轮回呢?生命真的有来生吗?生命真的有轮回吗?我的生日竟然是母亲的忌日!
如果有轮回,如果可以选择,我依旧会选择做父母的女儿,穿着童年的那套海军服、手执那启蒙我人生之路的“小人书”,尽情的享用来自父母的拳拳爱意。而后,将受之于父母的爱千百倍的回报在父母渐渐老去的岁月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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