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又到摊饼馇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每年只要进入这个季节以后，我就会不自觉地怀念家乡的饼馇。

我的老家在鄂东农村。家乡的饼馇，是把大米先磨成浆、摊成饼，再切成丝晒干后的食物。从原料和制作过程上看，荆门人叫的豆饼、武汉人叫的豆丝，大体上与之相当。虽然各处叫法不一，其实都是用大米作为主要原料经过加工制作的一道食品。尽管长期身居荆门，也吃过荆门的煎豆饼、炒豆饼、煮豆饼，但怎么也吃不出家乡的饼馇味……

家乡的饼馇是一种传统地道的农家食品，一般只有到了冬天才开始制做。它主要选用自产的不带糯性的早稻米，添加少许黄豆，经过浸泡、淘洗、磨浆、摊饼、切丝等一系列复杂的过程制作而成。我们小时候，由于生活物质的极度匮乏，每年到冬天家家户户都要摊饼馇，用来改善生活、招待客人，赠送城里的亲戚朋友。

我是家中的长女，每年摊饼馇的时候自然要帮母亲做不少的事。摊饼馇的记忆从母亲要我们扭柴草把子的时候开始，那时候农村做饭烧的都是干稻草夹棉梗扭成的把子，而摊饼馇烧的柴草把子又有一定的讲究，它是不能夹有棉梗等经烧柴禾在内的，因为摊饼馇的时候火不能大，只能用小火，否则摊出来的饼馇就会糊。待到村子里家家户户开始陆续在村前空旷的田地里或是村后平坦的山丘上晒饼馇了，母亲生怕我们羡人家的饼馇吃，也就不甘落后，开始忙碌了起来：一面吩咐我将家中的两口大铁锅磨光滑，一面用大箩筐装上满满一担谷子挑到轧米房去轧米。米轧回来后再观看天气，选个晴好的日子，到集市买回一斤肉，用升子量上三五斗米，又从坛子里倒出一升黄豆分别倒进水桶、木盆、水缸里浸泡、淘洗，等米和黄豆浸泡发胀后就把家中的石磨架起来，母亲双手扶着石磨的架子开始用力地推拉，我则一勺、一勺地往石磨的磨口里送米水。挽磨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力气活，一会儿过后母亲开始热了，脱下棉袄，冬月寒天里即便只穿一件夹衣也汗流满面的。一般要用上大半天的日子才能把米磨完，磨过的米变成了一盆盆细白细白的米浆后，母亲往浆里掺和少许灰面（小麦面），搅拌均匀，请来隔壁的二娘，开始摊饼馇了。

母亲是一把摊饼馇的好手。那时候庄户人家的灶房里一般都是两个土灶连在一起，平时只烧一个灶，只有摊饼馇时才把两个灶烧上，两个铁锅同时轮流使用。开始摊饼馇了，母亲拿起刷子蘸点油水快速地往热锅里一刷，用蚌壳舀一勺浆放到锅里，从锅底向锅沿一转，圆圆薄薄的一张饼就成型了，然后盖上锅盖，再往另一口锅里做着同样的动作，将锅盖从第一口锅揭过来盖上，这时候第一口锅里饼的边沿被烤得翘了起来，母亲两手抓住饼的边沿轻轻一揭就出锅了。按照分工，我们各尽其责，请来帮忙的二娘负责烧火，中途与母亲轮换；我负责把母亲揭下来的饼用筛子掇出来倒在竹席上；父亲和哥哥则等饼凉下来了以后再卷成筒、切成丝，饼馇的制作过程也就基本完成了。

当第一张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饼出锅的时候，我馋涎欲滴，真想抓起来就往自己嘴里送，但母亲不让。母亲恭恭敬敬地把这张饼装在碗里搁到灶台中间敬灶菩萨，祈望灶菩萨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然后再一张一张摊给我们。蘸着事先用盐拌好的香葱末，我们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继续做着自已的事——那种醉人浓烈的香味立马弥漫整个屋子。那时候，饼馇还是一种很贵重的食品，所以到最后，母亲总要我折叠一些整饼留着，第二天送给还没有摊饼馇的乡邻们尝新；乡邻们摊了饼馇也会送几个给我们。那种纯朴的民风至今还影响着我，自己只要有点好东西或土特产总不忘送点给朋友或请朋友到家里来品尝。

由于摊饼馇一般都在傍晚前后开始，往往要持续到后半夜，不大一会功夫，我的瞌睡就来急了，嚷嚷着要睡，大人们就哄我“还有肉煮饼馇没吃呢。”为了等到最后吃到肉煮饼馇，我闭着眼睛，强撑着，有时实在忍不住就往灶旁的柴草把子上倒去，睡上不一会，又被大人们哄醒继续掇饼馇，直至完工。

第二天一早，又被母亲喊醒，忙着晒饼馇。我们这帮孩子们上学放学都要帮大人们搬板凳、凉席、门板，不上学时就提着取暖的烘坛到晒饼馇的地方守着，防鸡和麻雀来啄食饼馇。鸡和麻雀们赶走了，我们则不时顺手抓几个饼馇放到烘坛里烤着吃，即使烤糊了我们也吃得津津有味。

饼馇晒干以后，每天的晚饭几乎都是煮饼馇。在煮饼馇里放点刚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白菜苔，加上少许酱油，就成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餐；来了客人或是过年时，如果放点猪油或是几片腊肉，再切几小块糍粑放进去，则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随着离开故乡的久远和年龄的增长,我在异乡的城里也早已过上了富足的日子，然而故乡的饼馇就象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让我年年情有独钟、念念不忘，每年我都要母亲为我摊上一些带回来。如今年迈的母亲,再也没有力气摊饼馇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向老人家要了,我骗母亲说现在不喜欢吃饼馇了,然而母亲每年都执意要为我买不少的糍粑、饼馇望我过年的时候回去拿,我知道这糍粑和饼馇里面蕴藏着母亲对儿女的深深牵挂,就象我爱故乡的饼馇一样,其实里面也饱含着我对故乡的无限怀念!

哦，家乡的饼馇，我心中的饼馇啊……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7-12-17 9:13:1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