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断续
以前总喜欢写关于别人的什么,基本上都是我好朋友的,他们的确很好,他们的关心与牵念值得让我花费脑筋思索些东西,很多很多。然而现在我要说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关于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例如当我伫立在流淌了满是伤痕的城市里我该将自己的脚步迈向,何方?
每个城市都有被任何人立足的理由,构造上的精巧设计上的微妙布局上体面都不足以抚慰被现实洗劫过的疤痕。它在整体上的角角落落或者是某个部位的单独的个体存在都会在表象上给人以最深刻的印记。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你在某个城市里遭遇了某个人刻意的不留情面的狠毒的抛弃,你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当你一个人以始料不及的仓促伫立在一座你之前从未面对过的陌生的城市中,身体的僵滞已经无法被其他亦然冷漠的眼神所留意,竟然与这个城市的没有了生命的霓虹高厦相映成趣,自身的孤独只能把自己认作是一具被冰冷腐蚀干净的令人怜惜的躯壳。被人丢弃的感觉如同陷入了不见底的深渊,那里一无所有,你什么也看不到,唯一存在于你视线中的只有黑暗,一片片慌乱的阴暗夹杂着刺入身心的寒冷扑面席卷而来把你结结实实地包裹在沉痛中。你伸出双手希望通过自己的拼力挣扎可以寻到一线生机但你所寻到的只有更加彻底的失望。你能够感觉到的更加彻底的失望其实就是绝望。
你僵硬的身体试图抖动,每个关节发出了因为长时间的僵滞而不再灵活的咔嚓声,伴随着恐惧你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颈部随即开始扭动,令你发自内心的针刺一般的寒意侵袭的疼痛更加显著,你的心中渐渐被这疼痛击垮,开始惧怕这恐惧的降落,因为承受不住万般残暴的摧折你不得不放弃茫然的追寻,停留在原地仍然保持你原先走动后的姿势。那是一个近乎于绝望的惊悚的姿势,没有人敢用他们清澈的双眼正视你因为他们害怕你会在撑不住最后一刻的时候爆发出疯癫的怒火。其实这个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怒火,因为你的怒火早就被这冰冷吸吮得一干二净。其实这时候你在等待的是满城风血的来临。
这时候被风霜照亮满城的寒冷的深夜渐次蔓延开来,再也看不到了光明的阴暗消失在你的视线所及之处。身处阴森的风雪之夜你从头至脚感觉到的唯有寂寞,一种生不如死的寂寞,一种频临于枯绝的寂寞。这时候你能够思考的事情少之又少,有限的思维中一直在徘徊着关于死亡的种种。在生存的对立面中你看到了祥和与平静。那边没有喧嚣没有嘈杂没有混乱没有陷害没有欲望甚至没有疼痛。在那里你慢慢地适应者被安静所沐浴的清洁,然后陡然发现其实你的身体这个世间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你摸不到更是见不着。唯一能够容纳的是你的思维,你的只有资格接受安静的思维。你的身体之所以被遗弃在现实的世界成为一具尸体那是因为它是制造一切混乱争斗以及痛苦之渊源,在这个死亡的世界里唯独留下的是你的思维,无论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
你的身体被遗弃在那冰冷的城市中,终于在某天被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有人问:怎么回事,那边还有具尸体正在腐烂,我闻到一股腥臭味赶快把它烧掉。
当他们双手接触到你的尸体时满城顿然狂风大作,雪花飘飞。他们颤栗得环视四周,抖抖正在冷战的身体。躯壳终于开始完成你在生前没有完成的遗愿,你的怒火焚烧起来了,躯壳中猛然迸出了鲜血,如同山洪决堤一般将你的愤怒你的仇恨你的寂寞只在这一刻骤然爆发。鲜血顺着城市的马路街道下水管道汩汩奔腾,高楼大厦被你的愤怒的鲜血冲溃,树木房屋轰然塌下,整个寂寞冷艳的城市直等到这一刻终于不再死寂终于消失了它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场不可收拾的被愤怒所惩罚的劫难。死亡就要随着鲜血的洗劫淡淡地降临。满城风血最后竟也不再哄乱,因为整座城市已经被鲜血淹没。
在世界的另一边,你淡淡的看着那个世界里某个你的身体被抛弃的城市被你的尸体毫不留情的毁灭。
后来有人谈到那座城市曾经遭到过翻腾的鲜血的灭顶之灾,你会冷冷地看着那片残沿断壁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一切都是你应该为我付出的代价。
这座城市。这片废墟。这座被我毁灭的伤城。
文字已经收尾,关于我的一切都在那座伤城中。都在那座毁灭了我的一切的冰冷的城市中。
那里积蓄了死寂。
储满了爱恨情仇。
堆积了我的躯壳。
但是很遗憾,
却没有挽留住我的心绪。
2·无涯
我相信人死后灵魂可以得到转世。这是每个人面对死亡时能够表现出安稳与平静的唯一理由。
此时新的躯体已经在那座被前世的尸体洗雪过的废墟里重生,我希望在我逐渐熟悉了眼前的一切之后可以寻到我前世的种种记忆。
我睁开双眼。但是依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从看不到东西渐渐变的模模糊糊,也许我能够看清世事只是这世事的真相又太显污浊。所以看不清楚亦是自然。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从废墟的一个角落懵然地出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夹杂了血腥的破败岩壁,一阵寒风袭过刺透我的皮肉——这寒冷似曾相识。我深吸一口气,我自降临到这个世界吸进身体的第一口气里就搅拌了浓浓的腥味,令我不禁干呕一声,但是呕吐无济于事,因为我吐不出任何东西,我的五脏六腑净空,亦然没有任何东西。佛曰避免杂物浊染的最好办法就是清空一切。也许佛从来都没有说过这句话,但是正所谓佛在心中,既然佛在我心中那么我觉得佛曾经说过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也许佛甚至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个城市,所以这座城市没有被赐予过类似于普渡众生的厚待,所以它被我前世的鲜血惨遭洗劫,亦在所难免。
冥冥之中我又似回想起了什么,随即脑际一阵轰鸣,又有元神开窍之感。真的回忆起了什么,回忆起了我过去的种种事情。但是我知道,我刚刚在这个城市降临,根本就无所谓过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所意识到的是我前世的所有事情。许多混乱的场景犹如电影剪辑的短镜头一串串一层层一片片从我脑际略过,南下的火车,闷热的车厢,烟雨的原野,葱翠的高山,陌生的车站,陌生的人群,冰冷的城市,温柔的微笑,居住的旅馆,去过的学校,上过的课堂……没错,我的身体最后就是在这座城市成为躯壳的,最后让我孤独的死去的!
我想起了什么?我明白了现实?我改变了自己?记忆就像储蓄已久的洪水在河坝决堤的一刻轰然释放出来,什么都清晰了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改变了,我轻松地吐一口气。
就是这座伤城,在我的记忆中伤城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无论悲伤过无论开心过无论茫然过……
“终于归来了么?”一个声音说。
“不知道是不是灾难。”我说。
“不会的,你的死才是灾难。”她慰藉道。
“你们害怕我的鲜血。”我轻蔑地冷笑。
“所有人都害怕。”她说。
“所有人是没有过错的。”我定心道。
“可是也不能免遭劫难。”她说。
“我没有办法。”我说。
“所以才选择让你重生。”她说。
“那为什么又要我记忆起这些?”我说。
“因为这些不能被遗忘。”她说。
“这是你的意愿还是我的意愿?”我问。
“都不是,是现世的规定。”她说。
“我不愿被规定。”我说。
“没有人会躲过佛用手指划出的圆圈。”她安静道。
“所以我们必须生活在佛所规定的圆圈里。”我绝望说。
“是的,所以你,我都必须要深深地记住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她镇定说。
我闭上眼睛一阵沉默。
“我愿让佛去死。”我开口说。
她冷笑,不说话。
“我需要摆脱这个圆圈。”我接着说。
她又是一声轻蔑的笑,说“没有人会摆脱。”
“但是我能。”我安静地说。
“不可能。”她坚定说。
“我做给你看。”
她疑云满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佛在人心中,如若人死了,佛还会纠缠吗。”
说完我拿出刀片伸出手臂在脉络聚集的手腕重重地划了一下,我听到刀片切割皮肉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动听的声音,深红的浓重的鲜血如泉注一般喷出。我的呼吸渐次虚弱,身体的力量再也承担不起重量的压制松软地倒下,就在我仰身倒下时一个身影略过带着一丝的措手不及把我接住以致于我没有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我躺在她的怀里,虚弱地强睁着眼睛,渐渐涣散的目光竭尽全力的凝视她。我张张嘴却没有一丝的力量,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疑虑的眼神注视我,双唇一闭一合好像在询问我什么但是我听不到她的声音,耳际唯有嗡隆的混浊声不断萦回。她慌忙中把耳朵挨到我嘴巴上,好像要仔细地听我发出的微弱的说话声,可是依然无济于事,因为我自始至终所看到的都是她的一脸的迷惑。
我在等待着再次的死亡,那一刻其实我一直想对她说清楚一件事“即使我死了,也会害怕孤独。”
3·尚戒
她搂住我的躯体久久未动,发不出任何声音,沉寂的躯体犹如这座伤城颓废而冷漠。她不相信世间还有为了解脱而失掉生命的。其实她自己都不明白死亡才是获得自由的最好的方式。她拿起刀片想剖开我的躯体,希望从我的躯体中找到一直都困扰她的疑惑。锐利的刀片通过我的身躯划出细微的痕迹,立时有鲜血汩汩流出。尚带着温度的鲜血散出清爽的腥气,粘稠的血液借着我的皮肤顺势流淌下来,渗进地面,与这座冰凉的伤城相溶,冻结了,凝固了,与废墟彻底的融为一体了。
没有从我的尸体中找到答案,反而是更多的疑虑,因为她所看到的躯体里面空无一物。
“难道这才是你要的自由?空洞?虚无?拒绝?责难?你到底希望得到什么?!”她绝望了,拍打着我的血流成河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叫喊。
我的尸体得意地笑了。带着嘲讽的胜利的冷笑回荡在寒风簌簌的废墟中。她妥协地跪倒在我的尸体面前,埋下头吸吮我的血液。她触电一般的愣住,猛地站起身来,好似明白了什么。是的,我到底是想要什么,她明白过来了。我什么都不需要,故而空虚寂寞。但是我拥有身躯中的一腔怒血,多少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怨恨一切激情一切狂热通通被溶解在这一腔鲜血中,热热的浓烈的血液流淌在我的躯体里带着有朝一日怒发的强势穿越我的思维散于我的视野之外在天地间不留痕迹地漂游无尽头。欲望私利慵懒卑鄙通通被我的鲜血淹没致死,伤害过我的人暗算过我的人从我脑海中消失不见。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伤城被我的鲜血洗劫之后变做了废墟,但与此同时亦然变得干净了。干净,什么意思?干净什么意思相信任何人都比我清楚。
“你的内心达到恍惚茫然的底限时,依然没有人愿意给你指明清晰的道路,不是不愿而是没有价值。“
“是不愿还是不敢?”
“哼,你太高估自己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在你脑海里唯一清晰的事实就是——没有人愿给你清晰的道路。”
“但是你却给了我很明朗的事实。”
“因为这是你唯一有资格得知的东西,我必须告诉你,至于其他,你不配知道。”
“不配?!”
“对,是不配。”
“知道与否是我的权利,所以我也……”
“对于有些事情的真相,你没有知道的权利。”
“……”
“你看岸边。”
“岸边?”
“是岸边。”
“原来我们现在身在海中。”
“不。”
“那在哪里?”
“在一片废墟中。”
“废墟?”
“对,是废墟,被死人的鲜血洗劫过的废墟都市。”
“死人的鲜血?”
“只有死人的鲜血才能洗雪冤孽,因为它们知道大是大非,他们用生命证实到的,体验到的。”
“你的意思是对或错只有死去的人才能讲明。”
“除了佛。”
“又是佛。”
“是那些圆圈划明了大是大非。”
“死者只是悟到了圆圈的真正寓意。”
“又是佛。”
“禅语是真挚的神圣不可被亵渎的。”
“…又是佛。”
“你在质疑佛。”
“…又是佛。”
“你犯了世间最不可被原谅的错误,你践踏了佛的尊严,这是罪过。”
“又是佛。”
许久之后。
“我不相信佛说的一切,当这座城市还没有变成废墟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不去拯救这座城,为什么不去拯救那具尸体,为什么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
“…··”
4·终结
天渐渐暗淡下来。刚才去餐厅买饭的时候把电脑待机了,结果回来打开一看又是蓝屏。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蓝屏算不清楚了,而且每次都是在待机后再次开机才出现这晦气之事——以后再也不待机了。
今天过得很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可以总结的。当然这不是说我平常每过一天就要像在大会上做报告一样那么规矩严谨。生活太定式了总不是太好。
我总喜欢身在安静的地方做自己感兴趣的种种事情。很难得会有那么好的机会所以每当无意间碰到了就要好好珍惜。今天很多人都出去了只有很少的人留下,很少就会感觉很安静,就像听着一首仿佛流水一样的歌,不得不让你动情更或者动容。2007年有少数的人从我身边离开,有的是短暂的告别有的是彻底的不见,无论他们用什么方式选择与我的聚别状态我都会用最真诚的方式怀念。怀念过去。怀念与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每一个细节。
天黑的时候我熄灯躺在床上。自己一个人被黑暗溶解在这个夜色中,安静的夜色中。回想起那些人,那些过去和我在一起的人。有的时候即使再坚强的人在面对离开的时候也会有足够不坚强的泪水被现实触动——滚落下来变作软弱然后看着你的脸,边看边安静地被大地吸收干净。你相信在你生活中至少有一个人值得让你在回想起时足以用泪水慰藉一切的……其实任何人都会对我的话给于肯定的态度,是的,毕竟这里还不算太冷血。
其实在这里我最有能力对所有人说的是一个人应该怎样去面对那些突兀发生的种种意外,或者打击。因为那些在我生活中都曾经历过。可以把它们当作经验,但在我看来最多的是伤疤——每每看到这一条条伤疤不得不让我意识清醒地记忆起所有的事,然后警觉地环顾四周避免让别人发觉。其实我们都害怕许多事情,所以处处留意时时机警,但是它们总是在所难免的——避不开,只能任其肆虐你的生活。例如告别,例如伤害,再例如失落。
后来事情变得渐渐明朗。还有一个半月就放假回家了。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家乡——多么值得清醒的事情,“清醒”是指令我意识清醒,我没有写错,反而不是“庆幸”,记住了么。
过年的时候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做,具体都什么事情还真想不起来了,这次回家过了年再体会体会。我还记得前两年的除夕夜里都干了些什么,有很多,但最有意义的是打了个电话——第一个年里。去年的时候好像只发了条信息而已,因为据说都睡了打电话好像无形之中就变作骚扰了,你不能妄称开玩笑,又不是愚人节。但是从今年开始,这些事情就不能再继续了,持续了两年总算有个尽头了。两年不算少,当然也不算多。
不知道以后还会给谁发信息在除夕的夜里说上那么几句脉脉温语。或者一个浅浅的特意的稍点些拘谨的代表着“看到你了顺便打个招呼”的微微一笑。这不好吗。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么。
既然是一个作为标题“沉寂伤城”的终结篇,就该写得多有写结束的味道,不要半途就嘎然而止给人某种半死不活的痛苦。
嗯,就要结束了。尽管这篇没有提及过关于“伤城”的任何,但总觉得与有关题目的终结有着似是似非的关系,或者暧昧或者朦胧,已经很难讲明,总之简捷的意思就是说:应该拿这篇作为故事的结尾吧。
不会多久的时间,在某个代表2008年的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我穿厚点衣服偷偷带门出来看天空漫是明亮繁星。密密麻麻的鞭炮声,缤纷灿烂的烟花,欢叫喝彩的人群……
某个安静温暖的角落里,我带着外局的清醒的幸福的目光,默默注视这一切。
-全文完-
▷ 进入非穆少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