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午后,新冷刚歇,暖阳爬过了斑驳的围墙,自晾晒的棉被上灿烂地滑落,庭院里阴湿的角落也有了一些生气。没有风,也没有鸟的影踪虫的鸣叫。沏杯茶,躺坐在走廊的睡椅上,任自己慵懒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尽管享受着这软绵绵的阳光。光与影交错的时空,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静默。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马蜂竟然落在我的脚边。它有些瘦弱,单薄的翅膀失去了应有的光泽,一点儿也没有小时候见过的那般威猛。但它的存在,令我甚是不安,情不自禁地便一脚踩下去。看着马蜂模糊一团的尸体,想起当年被蜇的情景来,自己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报复过后的快感。
忽然间,心里有了些悔意,为自己的随意和莽撞,莫名的温柔夹杂着些许矫情让我为一个逝去的生命而悲伤。在这样安详的午后,我实在找不到应该踩死它的理由和借口。这只马蜂肯定不是曾经伤害过我的那一只,它也许是飞累了,或者只是偶尔路过,一时贪恋这片刻的温暖,无意间落在了我的脚边,因忽视了我的存在,为此却丧失了自己的性命。
马蜂的意外毙命,是缘于它貌似强悍的外表?还是我印象中它与它的同类的恶名?
记得刚毕业那年,一个人正在家闲着,忽听见门外有异乡人的话音。怀着好奇,打开门发现,一位陌生的大嫂拉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站在门檐下。大嫂衣衫褴褛,孩子蓬头垢面表情木讷。看着大嫂和孩子,恻隐之情不觉滋生,正待询问来意,大嫂却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银圆,举在我的眼前,用生硬的话请求我买下几枚。
大嫂不等我说话,面色黯然下来,断断续续地讲述起自己的不幸。说,孩子他爹过世了,留下她们娘儿俩,日子难挨,三顿无着,好在祖上留了些银圆,想换些钱维持生计。听了大嫂辛酸的倾诉,看着她手里拉着的面黄肌瘦的孩子,我没有理由拒绝她并不算乞讨的请求,便掏出自己身上仅有的钱兑换了她四枚银圆。大嫂千恩万谢一番,方扯着孩子匆忙离去。
母亲回家后,见我玩弄着手里的银圆,满心疑惑,忍不住问我缘由。没等我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把抓过银圆放在手心掂了又掂,而后沉下脸来,责怪我不谙世事,上了坏人的当。银圆我曾见过多次,硬是不信换来的银圆有假,也不信那可怜的母女俩会玩什么骗人的把戏。母亲见说服不了我,便从卧室箱子的角落里翻出几枚一样的“袁大头”来,放在我的手上让我试试。
银圆的声响、厚薄确实不同,分量也明显不足。情急之下,我试着将一枚换来的银圆抛在地上,居然摔成了两瓣。捡起破裂的银圆,眼前浮现出那位大嫂和孩子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懑。
这该死的温柔!换来的竟然是狡诈和欺骗!
有一段时间,每次见有不三不四的人上门乞讨,就我想起那位大嫂,无名的怒气油然生出,往往不等他们开口,便是一通发泄。尽管他们错愕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却也只能叹口气,摇摇头,转身再奔他处。
其实,这些人中兴许还真有衣食无着的人,而我却仅凭着一时义愤,对他们不再怀有仁慈之心,犹如被我碾死的马蜂,只计较着曾经的刺痛。茫茫然,人生烟云匆匆过,谁之错,又何必去深究?泼去凉茶,收起睡椅,远处有歌手马天宇煽情的歌声传来。
这该死的温柔!
-全文完-
▷ 进入孤山听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