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今天又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如阳春三月,暖融融的,丝毫没有冬天的寒意。灵儿走后便放下不想放的《王尔德全集——诗歌卷》,又去看秋的余韵冬的脚步,与黄叶衰草对话。阳光好,老人们坐在街边桥头晒太阳。东门桥下又有人在钓鱼,可怜的鱼儿,还没长大便被好野味的人们吞进了肚腹。闻溪河在为惨遭杀戮的儿女哭泣呜咽,她的哭泣呜咽声钓鱼人听不见,眼睛睁得牛眼大,浮子一动便拉起来,看见挣扎的鱼儿便没心无肝地发出残忍的笑声。几只白鹭在水面盘旋,矫健的身姿给了闻溪河一丝安慰,有鸟儿的鸣叫舞姿她还不孤独。哦,还有蔚蓝的天空飘逸的云朵把她的心抚慰。哦,还有微有的风在为她擦去满脸的泪,为她摇起迷人的漪涟。
噫,那是燕子吗?真是的,冬天哪里会有燕子!燕子早飞到南方去了,只留下一只只空巢把它们思念。可是,除了燕子还有什么鸟儿有黑色的羽衣小巧的剪刀呢?“那是燕子吗?”忍不住问身边的行人。
“是燕子!”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异口同声地回答。
真的是燕子!为什么它们没飞回南方呢?是那把小城紧拥在怀里的山林,还是这闻溪河的幽怨,或是这如春日般的阳光?或许皆而有之吧。它们在开舞会么?那么多,一会儿高飞,一会儿低翔,一会儿盘旋,一会儿俯冲,娇美的倩影把少水的闻溪河妆得有了几分秀色。闻溪河的呜咽声小了,小了,到最后响起了笑声。呵,白鹭,燕子,谢谢你们,给了小城母亲河笑容和秀色!
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白鹭燕子的歌舞,便向塔子山走去。身边的垂柳披着鹅黄的外衣在微风中起舞摇曳。一只狗从身边跑过,脖子上的铃铛奏着美妙的曲子,响在这午后一时灿烂的阳光里。哪家店铺放着《北国之春》,听着有了醉的感觉——老歌如酒!进了上塔子山的大门,走向前年修筑的青石阶,没走几步腿便发出了强烈的抗议,疼得直哆嗦。
残腿,你哆嗦吧,抗议吧,才懒得理你呢,就是要爬上这一百多步石阶,气死你!这三米宽的石阶,全是用青石做的,每块青石都有一首歌,一首它和石匠师傅合唱的歌。哦,还有錾子和铁锤的歌唱,“丁当……丁当”,好不悦耳,胜过世上最动听的曲子。那一条条或竖或横或直或斜的线是跳动奔跑的乐符,还有那一个个圆和方是錾子和铁锤相携而走时留下的脚步,有力却不失温柔的脚步!哦,还有护栏上绽放的兰挺立的竹,都是石匠师傅们的传世佳作。那柔的兰叶竹叶,能听见风过时的沙沙声,能看见摇曳时画的弧线。
多美的兰,一阵风起,闻见了扑鼻的芬芳,还有竹子弄的疏影,醉心醉神。可是,可是,有了让两位君子伤心难过的东西——满台阶的瓜子壳卫生纸橘子皮糖纸烟蒂!可恶,为什么把这些扔在有兰有竹的台阶上!让两位君子受这脏臭的侮辱蹂躏!买的时候不是有袋子吗,为什么吃后不装在袋子里,就是没有袋子也应装在兜里捏在手里带下山去扔进垃圾桶,那样做不但没人笑还令人生敬竖指。
台阶,你一定在哭吧,没为自己受侮辱而哭,而是在为天天把“文明”二字挂在嘴边穿着讲究的人!台阶,如果这儿有扫把我会为你扫尽文明人丢的垃圾,把干净整洁还给你!可是,可是,这里却没有扫把!唉。
“老姐姐,等等我,忙啥嘛。”一声呼唤在身后响起,回头看,三位发丝如银的大娘一前一后而来。“又没有鬼撵你,忙啥嘛。”走在最后面的大娘抱怨着。她有七十多岁了吧,岁月的足迹是那么的深,风霜的印痕是那么的粗。
“我前面走了,去给你们占位子。”前面穿蓝色衣服的大娘说着健步如飞地向上面走去,气不喘,腿不颤,如走平地。啊!像个年轻人,一步跨两级石阶。如只看她的强健的脚步,不看她的白发,还以为是身强体健的青年呢!真的好羡慕,七八十岁了,爬山如走平地,我爬了半天还在这半坡,而她眨眼间就到了上面的平台,在那里和熟人说话。我爬了这几步就汗水满脸,她脸上竟不见半点汗星,真是羞煞人了!
总算到了平台上,擦去满脸的汗,让抖得厉害的腿喘口气便又向上面走去。台阶上坐着三三两两的人,说着基金的涨跌牌运的好坏子女的忤逆邻里的嫌隙,清一色的中年男女。
总算爬上了最上面的平台,山坡上一簇金黄把眼睛摇晃了下,心神一荡,像见到了久别的情人。是山菊!是开在梦景里故乡漫山遍野的山菊!虽然才和家里书案上枕头边的山菊分开一个小时,却好像分别了很久很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在这里得改一改,改成“一时不见如隔三秋”。是的,见到她在山坡摇曳飞香,这摇荡的心旌,这慌乱的心神,这怦怦跳的心儿,这如火在烤的双颊,便是最好的明证。走下石阶,小心翼翼地在擎着两片嫩叶的豌豆间走,生怕踩伤了在阳光里欢笑的小苗儿,短短的十几米走得汗水满额。深吸口气,弯下腰闭上眼睛把口鼻凑上去,一股香气直入肺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高兴得大声欢呼。这开在梦里的山菊,这开在初冬的山菊,这和故乡的山菊是姐妹的山菊,醉了思乡念乡的人儿。
就这么以鞠躬的姿势与山菊相对。与故乡的味道相对。
闻了多久,不知道,直到腿实在不能弯腰立着才采了一大束捧在怀里,去塔子山的第一个圆顶亭子里坐下,满地的瓜壳橘子皮烟蒂令人很不舒服。要是腿能席地而坐,定去上面的草坪里坐,绝不在这看亭子受高喊“文明”人的蹂躏侮辱。
坐在亭子里的还有五个人,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相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其中一个是纠缠了三年保险公司的冉,四十多岁的男人是她的再婚丈夫,另一个是她的同事。三个人都在嗑瓜子,嗑瓜子声,吐瓜子壳声此起彼伏。瓜子壳和唾沫乱飞。唉,穿的都很讲究,行为竟如此地差。把三只橘子和瓜子装在一起,那样便有袋子装瓜子壳橘子皮和烟蒂,带下山扔进垃圾桶又费不了多少力气,很容易做的事啊。
“你采黄菊花干啥?”(山菊因色黄如金,人们便取名“黄菊花”)冉用昨天公交车上的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话问。“又不是啥好花。”
“不干啥。”仍用回答昨天的那几位大哥大嫂的话回答冉。
“哦。”冉不再说什么,又和同事说闲聊,边说边嗑瓜子吃橘子。
坐了一会儿,实在不忍看亭子受瓜子壳橘子皮烟蒂唾沫的蹂躏,便走向昨年初冬躺过的草坪。秋天的余韵真美,那尚有绿意的草,那鹅黄的树叶,那一丛丛一簇簇怒放的山菊在灿烂的阳光里摇曳飞香。哦,还有几朵黄色不知名的小花,在草丛里举着金子般的头,轻轻地在微风阳光里笑呢。真是怪了,冬天了还有花儿开放。河对面半山腰的地里,麦子油菜的嫩绿衬得那片山坡很美。一缕舞步款款的青烟,随着风儿的手势向天舞去。一头牛在另一面山坡上吃草,有个人坐在麦地边晒太阳。那栋二层小楼绿色的窗玻璃上的阳光在跳舞,欢快的舞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天边的几片淡云轻轻地移着莲步,那白衬得天空像一枚硕大的蓝玉,莹润柔和。真想变成风儿,触摸莹润如玉的天空飘逸如仙的白云。
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草坪里,三只不怕人的小麻雀(它们知送这半躺着的人没有恶心歹意,不会伤害它们)在草丛上跳来跳去,细如牙签的腿把草叶踩得一起一伏。它们是在找虫子,还是在挽着阳光跳舞,或是在和自己的影子捉迷藏?唧唧喳喳的叫声很悦耳也很怡心。它们是一家三口,只是不知哪只是丈夫哪只是妻子哪只是孩子。它们生活得真幸福,虽然日子过得不一定富裕,但能守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那欢快的歌声便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它们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很美满——那是人渴望却难以得到的幸福和美满。
一只斑鸠在下面的山坡上歌唱,“咕咕……咕……咕咕……咕”,动听极了。它在歌唱这灿烂的阳光,还是在歌唱爱情,或是在歌唱这温暖的冬天?山脚下教堂里的狼狗突然叫了起来,那是没有自由的它在嫉妒歌唱阳光歌唱爱情的斑鸠,响彻云霄的叫声里满是对自由爱情的渴望。它没有自由也没有爱情。它的自由和爱情被铁链锁在了门外。得不到自由和爱情的它便嫉妒歌唱自由爱情的斑鸠,由是疯狂的叫斑鸠住嘴。斑鸠不理它仍欢快地唱着,“咕咕……咕……咕咕……咕”。气得狼狗叫不出声,爬在地上直翻白眼。
三只麻雀还在草丛上跳来跳去,娇小的影子一会儿在身前,一会儿在身后,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一会儿在爪下。柏树满枝的柏果裂开了缝,柏籽随风飘落,来年会有许多小苗儿在春风里成长。阔叶乔木巴掌大的叶子被霜风抹上了黄色,在冬天的风里飘飞,落在山坡上草丛里化作泥,养育山的子民。那丛长在岩石边的蓑衣草,让思乡的人儿更思乡。故乡的山崖陡坡到处都生长着蓑衣草,二十年前那可是人们眼里的宝,七八月割回家晒干,冬天的夜里坐在火塘边一个人分一个人搓,做背索。每天晚上要做好几付,自己用不完便拿到集市上卖,一元钱一付,比粮食还值钱。现在没人做背索了,买尼龙的用。蓑衣草没人割,牛又够不着一年地长一年地枯,一阵风过,像老人的胡须飘舞。
一丛芦苇高扬着洁白的花,飞絮纷纷扬扬,像春风里飘飞的柳絮。真想爬上那陡峭的山坡去闻闻它的清香,可是山坡太陡上不去。一株香炉茶的叶子掉完了,几根细细的枝子在冬阳里摇晃。那没人腰膝的草丛里不知有没有兔子和山雉,若有为什么不出来享受冬阳的爱抚亲吻?小麻雀还在草丛上跳来跳去,跳了这么久不累吗?小麻雀坐下来歇歇吧,告诉我你们的见闻。你们日夜在山林里肯定听闻了不少树木花草兔子山雉们的故事,也听闻了不少月儿星星的悄悄话,更听闻了不少风与云雾烟雨缠绵爱恋和思念,把它们都告诉我,让我饥渴的心沉醉在山林树木花草兔子山雉月儿星星风云烟雨的故事里。
麻雀对这个小小的请求置之不理,仍欢快地叫着跳着,阳光在它们的叫声中跳舞歌唱,歌唱这暖暖的冬日。
2007-11-24日午前11时50分与剑阁家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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