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生以一次悲壮
人生路漫漫,总有些难忘的经历,也许当时并不觉得怎么的,但日后却如此极其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人生,在内心塑造一座无形的碑。
1993 年10月17日,我们的新兵连生活结束了,拉练下分到老连队。
行程750余里。全副武器。沿途江河湖泊、崇山峻岭、狂风暴雨。
行军第3日,我已是人困马乏,整个骨胳象散了架,有“大厦将倾”之痛感。唯一能将脊梁撑起来的便是:咬紧牙关,吃大苦耐大劳,别让别人看不起咱,那个该死的自尊心。
第4日,天还未亮,部队已整装待发。张指导员说:“今天急行军,行程158里,路况险恶,但任何人不得掉队,拖后腿。 如果实在坚持不住了,可以坐收留车( 坐收留车被认为是耻辱的) 。”一片沉寂。没人说坐收留车。
“出发”,信号枪一响,大部队出发了。我托着灌铅的双腿向前迈动。
惨了!天下起了雨,在大风的鼓动下,散着寒意的雨丝拍打着人们的脸。刚走出扎营住寨的小山村,便上了山路。山无路,只有一条称作“路”的小山径可以蜿延而行。
雨越下越大,开始如注般的了。战士们背上的背包也越来越沉重,就象小山一样压着人们喘不过气来。雨水顺着雨衣下滑,溅到下身,衣服都湿透了。整个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低着头,麻木地拥在人的洪流中奔走,不停地奔走——任凭雨水与汗水滴溅。脚肿痛得如针刺心。蓦地,一种酸楚涌上心头,后悔自己不该愣充坚强男子汉,该上收留车。
穿过这座山。部队清点完毕。团长说:“下面一段路程我们要穿过一段核辐射沾染区,希望大家做好自我保护,避免伤亡”。奔走一程后,发现前边沾染区地带已标插了红色小旗子。整个部队飞奔而过,虽然人仰马翻者时常有之。我的两条腿越来越机械般地快速抬着;我也狂喘着,就象一台耗油将尽的拖拉机喷吐着。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倒下去,膝盖着地,前身沾满了污泥,两手被树枝划破了。血流了出来,与雨水混合着。一个战友将我扶起,看着自己狼狈的样,我想大吼一声,吼它个山摇地动。但我不能,我亦别无选择,只能又随着人流狂奔——那年我才十八岁。
下午3时,雨停了,进入江西太白乡一个山村,整个部队迷路了。队伍在山林中穿梭,如一条莽蛇盘亘在山林中。
山风吹来,寒气袭人。
团长下达命令,由我连立即组织一个“尖刀排”打前锋探路。不知出于哪种冲动,我也报名参加了,一共20人。
穿过一段密林与沼泽地后,我们找到了一条仿佛是路的山径。但是天呀,这条小山径仅贴在断崖边,仅一尺多宽,路的左边就是十、八米深的幽谷,谷底流水湍急,涛声轰然,右边生着一些虬曲的拳头粗的荆条树,枝叶交错地低压下来。见鬼,滑下去,在水面还不得被拍成粉末!
但是没有办法呀,时间已来不得迟疑,天黑前要赶到宿营地,还有50多里路呢。前边已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我也只得横下一条心,大不了为国“光荣”了,跟着走了。我越是小心,心情越是紧张,每迈一步,两手都交替着紧抓树干,脚底反复试几下是否有足够的摩擦力。但两腿仍是发软,嘴里甚至都念念有词了:上帝保佑!不知谁惊叫了一声,我一紧张,背上的背包被树枝挂上了,脚底下一滑,左脚滑下了山崖,眼前一黑——见阎王爷去了。但我的双手本能地抓住了一根树干,这时我前后两个战友敏捷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上来,我立马周身瘫软了,如一团松软的棉花,冷汗渗满额头,我的泪水要流下来了,盈着眶,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是军令如山,当初的选择便意味着无条件的执行。我重新鼓起勇气,毅然前行。当我们终于胆颤心惊地穿越这一段“死亡地带”,蓦回首约算一下有3里多路,晕地一下,被自己的这种勇气而感动、激动,20个人手拉着手,高呼起来——我们胜利了!有几个人流下了眼泪,流在了自豪的笑容的脸上。刘排长打了三枪信号弹,并在一个小草屋里寻一江西佬表,返回,给大部队带路去了。
大部队走出密林,已近17时30分,浓重的雾气已弥满山谷, 面前又有一条大河,河宽450多米,水深约1米多,水面只有一只能乘10来个人的小船。
营长说,脱下裤子过河。他身先士卒,手中拿着一个“拐杖”下水了。随即整个部队被泼入了河水中,尖刀排依然在前,大家手拉着手,组成了一道人墙,如巨龙在水中漫游。寒水浸着沸腾的热血。
不知谁带头喊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歌声在雾气腾挪的水面上回响,——没人能退缩。我这时豪迈得象一位纵横驰骋的将军,精神异常振奋,涉水而行。
到岸后,岩石上已洇红了战士们脚掌被划破流淌的血。
点名完毕,已近19时,距宿营地还有20里路。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疲惫和绝望,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没人愿当孬种,坚持到达目的的,香甜地睡一觉。
21时,终于到宿营地。
报告完毕,大家放下了行李,坐着或卧着行李,打瞌睡了,也有人将鞋脱下,轻轻地捏着流血的脚。当地的老百姓见了我们一瘸一拐的惨样,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哭了起来,我的孩子,你们是红军吗……我无法言此悲壮!——这仍然是现代军人的壮美!
吃过晚饭,医生来了,几乎每个人脚上都起了大血泡,那名刚毕业不久的女医生见了此情景,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秀发剪下来了,分给战士穿血泡里的污血。我左脚的左后跟打磨了一个鸡蛋大的血泡,那个女医生见了,惊讶得“妈呀”一声,迅速用针带一根头发轻轻穿透血泡,慢慢抽动,污血缓缓地流出来,渗到地面,浸红一片,慢慢一圈一圈扩大,扩大……。
当我读军旅作家朱苏进的《引而不发》的小说,泪水倏地流下来了——我们就这样在和平年代里拷问战争的光茫——有泪而无悔!
我在记叙这段日记的最后一段中写道:“双脚跋涉的是一段旅程,而心灵跋涉的是一种永恒的拥有与财富——因为我们年轻的生命底片中有这样一次悲壮的乐章!”
写于1999年9月14日
作者: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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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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