圪当坡三座山头,她爬爬走走用了大半天,日头架在正西那座山顶上时,才一步一颤地下了坡。这时,她才想起,除了黎明前吃的半块馍和一碗稀饭,到现在还没吃任何东西,连水也没喝一口哩。要不,自己还不满七十岁,怎么会腿发软,头发蒙、心发慌呢?她觉得自己需要吃点东西,不,应该先喝口水。眼下,饿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渴,嗓子冒烟,满嘴干粘,连口唾沫也吐不出。爬山爬出的满身汗,又在爬山时被火辣辣的日头晒干。这时,假如有一条不太干净的水沟横在她面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爬下去,喝个痛快。然而,这儿哪会有一条水沟呢,前面看不见村,照不见店,背后是干秃秃的山。日头已经正西了,还象在朝地上泼火。终于,她在一棵已被晒得要死的老树旁跌坐了下来。
圪当坡是座神山,大小庙宇应有尽有,玉皇、老母、道宗、药王,诸神72位。这大半天,她一个庙挨一个庙地磕头、烧香、祷告,还在几处“大神”面前的布施箱里投下了好多日子积攒下来的票子,嘴里念叨着要神“明借暗还”,直到将最后几张角票投完之后,还觉得对不住神。然而她想,神不会怪她,她已经诚心了。
她的儿子娶媳妇已经十年,可还没养孩子。早几年,她就要说到圪当坡走一趟,儿子不让,连媳妇也拦着她。年轻人可以对神不相信,她自己怎能不信呢?她的儿子就是办农业社那年,婆婆在圪当坡送子奶奶神殿里许了愿乞下的。她当年也不信,婆婆多次催她到圪当坡还愿,她都说等等吧。婆婆临死拉着她的手,又说了让她到圪当坡还愿的事。她无奈点了点头,婆婆闭上眼走了。可这么多年,她没再到圪当坡来。愿没还,惩罚落到了儿子身上。当她“明白”了这一番“道理”之后,便决意要到三十里外的圪当坡上走一趟了。
她在老树下坐了一会儿,急慌慌的心跳稍稍稳了些,头也不太蒙了,然而还是渴。要是不喝一点水,这三十里路,还能走回去吗?一想到水,她脑子里其他便不复存在。水,哪怕是一点点水。
眼望处,来了位骑自行车的姑娘。她瞅见,姑娘的车子上,驮着一只冰糕箱子。她一阵兴奋,赶忙扶着老树站起来。可与此同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没有能够买下一根最便宜的冰糕的钱了。然而她还是在身上各处搜摸,仅摸出一枚一角硬币。她无奈把那枚硬币装入口袋,停了一下,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一枚5角硬币看走了眼,忙又掏出来,仔细看看,的的确确是一角硬币。
骑自行车的姑娘走近了。她颤抖着迎了上去,姑娘也下了车子。他把那枚硬币伸到姑娘面前,说:“我只有这一毛钱了。”
姑娘说:“顶便宜的也要3毛一根。”说着,一只脚又踩在了车蹬上。
她拽住了姑娘的车把,恳求说自己在坡上把钱用尽了,还说自己已经一天没喝一滴水了。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几乎要给姑娘下跪了。她求姑娘行行好,只当救人一命。
姑娘丝毫没有被她的可怜乞求所打动,说:“这冰糕批出来就两毛钱一根,又驮了这老远的路。”说着还是要走。
她死死拽住姑娘的车子哆哆嗦嗦地说:“闺女,你行行好,你行行好……”
“你要干啥?!”姑娘急了,大喝一声,她才丢开车子,手里的硬币也洒落在地上。
正在这时,从坡那边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走到近前,掏出一张5元的票子,对卖冰靠的姑娘说:“来根好的。”
她呆呆的立在一旁,望着年轻女子把冰糕塞进嘴里。那女子咬了一口,才望望她:“大娘,您是咋了?”
她说:“我是太渴了,又钱不够。”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刚才自己的举动。
那女子把找回手里的钱抽出两张递给卖冰糕的姑娘,说:“再来两根。”然后接过来递给她。
她的手颤抖着,望着那女子要跪下了。那女子慌忙扶住了,把两只冰糕递到她满是灰尘的手上,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了。
她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嘴里说:“好人,好人哩”然后把冰糕塞进嘴里,贪婪地吸着、吸着。几口之后,她忽然觉着,这个女子,有点像老母殿里老母座旁的麦花仙姑,稍长的脸蛋,细细的眉,大大的眼睛,又是从坡那边轻飘飘地走来……。她在心里说:“说不准真是哩,午头里在老母殿里,我投下一张5元票哩。我的难处,老母都知道着哩。”她兴奋地念叨着:“明借暗还,还真是哩,还真是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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