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场雪，或许一切都会改变。下雪的时候，志刚都会望着窗外新修的火车站这样想。

以前他讨厌下雪，因为那个时候家里穷，寒冷的天气里他没有足够的棉衣保暖。现在他也不喜欢下雪，这瞒天飞舞的雪花承载着他满腹心事。

这个世界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正如张爱玲所说“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就在那条街上，他们不偏不斜地遇见了。

咖啡厅里他们相对坐下，谁也没有抬头。沉默中不约而同地转动着手里装满咖啡的杯子。杯子里泛起了细微的浪纹，仿佛一圈圈带着沧桑的年轮。

你过得好吗？女人开口说话了。说出这句话时她把咖啡杯送到了嘴边，短短的一句话语速却很快，而且含糊。股出的腮帮看得出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蒙太奇似的谈话听不出太多内容。不过女人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淡得以至于不易被察觉。

志刚鼓起勇气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看着杯里的浪纹狠狠地吐了口气。细微的浪纹里他看见了那一段往事。

女人和这美丽的冬季一样，有着诗一般的名字——彩雪。只是冬季的雪永远是白的。

文革末期，彩雪作为知识青年来到了这个小镇。她被安排在一个陶瓷厂里。

厂里突然之间来了这么漂亮的一个知识女青年，自然是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眼球。志刚对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也是有好感的。

原本吃苦耐劳的志刚干活更卖力了。因为他知道显眼的人总是能吸引别人的眼球。

彩雪就像一个细致入微的母亲那样经常为汗流浃背的人擦去额头的汗。志刚就跟一孩得到什么奖赏似的更家卖力工作了。这一动作常惹得彩雪发笑。

志刚受伤了，被窑火烫伤了。

志刚和彩雪在一起边烧窑边聊天时，土窑突然炸开了。尽管只是裂开，可是还是有火串了出来。志刚飞的转身挡住了彩雪。

惊魂未定的彩雪急切地问到，你没事吧？眼里闪动着眼泪。

小事。这种事我常遇到。放心吧！没事的。说完傻傻地笑了起来。

志刚的后背被火烫伤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彩雪还是悉心照顾。志刚觉得那几天的日子好美，仿佛做梦一般。并且彩雪还送了他一件礼物。他受伤时彩雪在旁边看见的一块玉一般大漂亮石头。后来志刚在边缘砖了个小孔用绳子穿了一直挂在脖子上。很多个夜里他都会看着这块玉发呆入眠。

日子就这么过着，本来一切都是很平静的。只是很多人的心难以平静。

流言传开了。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传开了。

彩雪没有任何反应。在她心里有知识份子的那份傲骨。她相信清者自清，不屑于理会。

志刚想要咆哮，至少为了彩雪他应该咆哮，他这样想。可是最后他也没有说什么，或许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感觉自己是一只“癞蛤蟆”，根本就不该去靠近“天鹅”。

彩雪的父亲听到了部分闲言碎语，寄来了信。信里虽然没有直接指责什么，但是含蓄的告诉她不要和这些农民靠得太近。看了这些，她很伤心。本来这个时候她是不确定自己的感情的。可是她很反感别人干涉自己的感情，哪怕是自己的父母。

志刚渐渐疏远了她，她察觉到了。叛逆的她更加生气了，心里一个强烈的呼唤告诉她自己的命运是要自己去走的，是不能被别人干涉的。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更加关注志刚起来了。

闲暇时，她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志刚的好来，想起他的憨厚；他的细心。真正想得最多的还是他救自己时那傻傻的笑。

元旦快到了。父亲又来信了。信里叫她过完元旦后回家，态度很坚决。父亲已经通过关系帮她结束了这个下乡任务。

元旦到了。大家开了一个元旦晚会。晚会上，她对大家宣布了自己要离开的消息。

风是那么冷，要不也不会另人抽搐。

晚会过后，彩雪找到了志刚。他们在一条小道上肩并肩的走着。

“明天早上六点钟的火车。”彩雪开口说。

“哦。你……你走好！”

“恩。”

也许乡间的小道太短了。不知不觉中他们走了几个来回。

彩雪突然停下了脚步。“你爱我吗？”一句话脱口而出。夜里静得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两只手跟个孩子似的死劲地抓着衣角，哽咽的喉咙里不停的发出“我……我……”的声音。

“如果你爱我，明天早上六点之前就在火车站门口等我。我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彩雪说完哭着跑开了。

夜里。志刚一夜没睡，不停的对着彩雪送他的那块小石头重复着：“我爱你！彩雪。”

早上四点，志刚早早的起了床。开门时门外白茫茫一片。昨夜下了大雪。

志刚找来了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开始往二十多公里的火车站赶。他知道自己不能迟到。

“啊……”的一声，志刚摔倒在了雪地里。他准备站起来，可是发现自己的腿受伤了。歇斯底里的吼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晨冬。他开始往前爬，不停地爬。

火车开走了，带着所有的记忆开走了。

志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知道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呆呆的望着窗外，窗外是火车站的方向。

“妈妈。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小伙子的声音打断了谈话。

彩雪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女人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故事该结束了，在孩子的叫声中结束了。

女人扶着志刚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咖啡厅。

“嘟……”，一声长鸣，火车的声音震荡在咖啡厅外。

几片雪花落在了志刚的胸口，落在了那块小石头上——彩色的——血一般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