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挥衣袖,
数数月头,
冷暖好几个秋。
西下的夕阳,将余晖温柔地撒向这个苗族小寨。女人伫立村前,望着路的那一头……和昨天一样,当落日西沉,留给大地一片静谧时,那头,依旧没有一个人影。女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寂静的傍晚显得那么苍凉,转身缓缓向自己的竹楼走去。
“娘,我饿了。”五岁的娃子看见母亲归来,睁着双幼稚的眸子。
“娃子乖,娘这就做饭去。”女人拿起玉米棒子在块板上磨着。双眼却噙着泪,别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已经上学了,女人不敢看娃子那双单纯的眸子。太多的歉意,太多的心疼。
“娘,你又哭了?娘不要哭,等爸爸回来了,娃子就可以上学了”
看着蹲在旁边懂事的娃子,女人笑了,泪水却流了下来,女人伸出那双本不该有的沧桑的手抚摸着娃子的脑袋,又想起了那一幕:
“娘,我要上学!”
“等你爸爸回,你就可以上学了。”女人丢下针线疼惜地看着孩子。
“我不,我现在就要去,大虎,小明都上学了。”娃子嘟起了小嘴。
“听话,娘煮鸡蛋给你吃。”
“我不,我要上学。”娃子坐在地上不起来。
“再不听话,娘可要打你了。”女人无奈地举起了鸡毛掸子。
娃子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可以上学。女人也哭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
“娘没有哭,娘是高兴娃子懂事了。”女人抹干了眼泪,欣慰地看着娃子。
娃子天真地笑了,跑过去叠起了飞机。
女人看着娃子那瘦小的身影,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五年了。没有一丝丝信息,是死是活,总该给我们娘俩捎个信吧。女人捧着和男人的结婚照片,照片的自己是多么漂亮,又是多么幸福,依偎在男人身边,男人系着缠了一道又一道的头巾,搂着女人憨厚的傻笑。
女人的思绪又回到了与男人相恋的时候:
那时候阳光是那般美好,鲜花长满了整个云贵高原。苗寨的生活是那样的如火如荼,男人耕地浇溉,女人织布缝补,牛羊欢快地啃着青青的小草,就连小伙姑娘的情歌也感染着整个山谷……
女人是苗寨出名的美女,吸引着众多小伙子追求的目光。然而女人似乎不暗世事,如天外飞仙,依旧赶着欢快的羊群,唱着婉转的歌儿。对着小伙子火辣辣的情歌,女人总是低着头,害羞地跑过。
不是女人心里容不下人,是因为女人的心已有了人。那天她穿着白色碎花洋裙,赤脚踩在溪水里嬉戏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一种眼神,男人火辣辣的眼神。于是她的生命里就有了那种眼神,那种可以让她体会幸福心跳的眼神。她的眼睛开始追寻草地上赶着羊群的男人,偶尔可以碰上男人那火辣辣的眼神,让她发颤。很多个夜晚,女人发现,她真的爱上男人了。
爱情的火焰,
把年少的心吞噬,
一次次眼神,
感染。
当草色绿遍苗寨,
鲜花香满高原,
男人和女人,
却站在了又一个起点。
男人是孤儿,除了一座竹楼,什么也没有。男人下不起娉礼,别说三银,就是三块铁,男人也没有。女人什么也没要,就来了,住进了男人的竹楼。
结婚的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男人把头巾缠在头上,缠了一道又一道,女人描好妆,戴着从娘家带来的桂冠,格外漂亮。两人上村公所拍了张结婚照,照相的时候男人搂着女人憨厚的傻笑。
之后的日子,男人不再象一个人那般潇洒,他有家了,有了漂亮的妻子。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饿了,就随便泡碗玉米饭吃,冷了,就把那件破大衣加在被子上。他要懂得怎么持家,怎么去做个好丈夫,做个一家之主。
好在男人很勤劳,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勉强可以支撑这个家。女人躺在男人的臂弯,安稳的嗅着男人的气息。
女人怀孕了。看着女人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男人的心又沉了下去,马上又要多一张嘴了,自己还可以养活一家吗?整天的劳累,养活两个人还捉襟见肘,男人不敢想。老实巴交的男人,没有做生意的本领,就算有,也没那个本钱。
那天,寨上来了两个老板,做煤矿生意,来寨上招工,这里人穷,拿很少的钱就可以找到人去为他们做苦力。
男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动了,一个月也有三百块,比自己在家勤扒苦做要好得多,他回来跟女人商量。女人满是担心,因为是煤矿,去过的人没几个可以回来。
男人怒了,妇道人家,懂什么?
女人没再坚持,因为女人明白男人,那种穷却很要自尊的男人。
临走的那晚,男人和女人疯狂地做着爱,压得床支呀支呀响。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启明星甚至还眨呀眨的,男人就背起女人帮他打理好的包袱上路了。
女人送男人,到了村头,男人让女人回去,“天冷,肚里还有个生命列。”女人没理,继续跟在男人身后……
“回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了。”男人转过身抱着女人的肩膀。
女人的眼泪流出来了,痴痴地看着男人。
男人迅速转过身,手在眼前摸了一把,大踏步向前走去。
女人站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见男人的影子。
女人无力地转过身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那个没了男人的竹楼。
……
转眼一年过去了,男人还没回来,甚至没有一封信回家。
女人要分娩了,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似乎要等到爸爸回来才愿意出生,已在母亲身体里多呆了两个月。看来还是等不到爸爸回来,小生命要出来了。
分婉那天,邻家大妈告诉女人,“孩子,你这属于晚产,可能生的时候不那么顺利,你要坚持住。”女人狠狠地点了点头。
已经两个小时了,小生命才露出个头来。女人痛得满脸汗水,牙齿已经咬出了血来。
邻家大妈也急了,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危及到两个生命,别说小孩,大人也会死。女人的腿间开始往外渗出大量的血。女人脸毫无血色,一片惨白。
邻家大妈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了。
“哇~~”
女人长长的嘘了口气,昏死了过去。
女人醒来的时候,孩子已躺在了自己的怀里,小家伙还没睁开眼睛,却是那么地象自己的男人,女人又想起了男人,流下一行清泪。
“孩子,醒了,喝碗汤补补身子,刚刚真的好吓人,还好,现在没事了。”邻家大妈端碗鸡汤递到女人手上。“一个女人家,真不容易。”
女人满怀感激的向邻家大妈笑。
女人背着嚎嚎待乳的孩子,甚至都没坐月子,踏上了田头。女人不后悔,不后悔爱上这个不知道值不值得爱的男人。
女人经常黄昏时去那个曾经送男人走的路头等候,恍惚间已是五个秋。
……
“娘,你又想爸爸了吗?娃子也想,只是现在娃子肚子很饿。”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女人跟前。
“哦,娘这就做饭去。”女人恍惚地拿起一盆磨好的玉米向厨房走去。
……
男人和众多和男人一样的男人上了两位老板的金杯车,车子开的飞快,寨子很快就看不见了,前面是一片看不清的雾。
男人缓缓地闭上眼睛,太多的思绪,他不要去想。
车子在一边荒及之地停下了,几间简陋的小屋,一条路缓缓向山上蜿蜒上去,那估计就是去煤矿的路了,男人被安排住进了小屋。老板把男人们领到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面前,就说了一句,以后你们一切听他的。就开着那辆金杯车走了。
晚上,男人躺在跟自家猪睡的没什么两样的床上。心里想起了女人,男人爱女人,很爱很爱。男人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是个什么地方,方圆几里荒芜人烟,难道被人骗了?男人即而又是阵冷笑,自己一个大男人,他能把我怎么样?
男人和工人们走进了那个煤矿,其实是个煤窑罢了,很小的通风口,一股刺鼻的味道。男人抡起手中的铁锹,挥得撒汗似雨。
男人拿到了一年的工资,三千块。心里乐了,我的妻子,呵呵,对了,还有我的孩子,爸爸明天就回家了。想到这,男人心里美滋滋的。
男人去辞工的那天,老板一幅难舍难分的样子,他真的不希望男人走,上哪儿去找这么老实肯干的人。他对男人说现在正有个大客户,求求兄弟们帮帮再撑段时间,工资再涨,工程一完,马上送男人回家。男人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心一软,答应了,尽管他很想自己的妻子,很想自己那还未见过面的小孩。殊不知,老板这样的话和这里多少人说过。
男人每天都把铁锹挥得撒汗似雨,可几个月过去了,老板还是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甚至在发过那三千块钱后再也没给男人发过工资。男人心想,老板是好人,或许工程还没完,或许老板只是一时借用自己的工资周转,总之他是我的恩人。老实的男人啊。
刚下过几天雨,工地停了段时间。今天雨过天晴,男人和他们一起拿着铁锹走进了煤窑。当男人把铁锹挥得撒汗似雨时,只听爆炸似的一声闷响,男人的心里立刻闪现的女人的影子,那一刻,黑色的恐怖吞噬了所有的生命,包括男人。
老板们如惊弓之鸟,逃之夭夭。没有想过地底下,是不是还有活着的兄弟。
那是男人离开家的第二年,男人再也回不去了。曾经的煤矿已是一座废墟。老板们逃前甚至毁坏了两间简陋的小屋,恢复了了无人烟状,而谁又能想到,在这片土地下,埋了几十条冤魂。
……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女人依然在那个路头盼望。
其实女人三年前就想到了,她的男人,也许早就去了天堂。可是女人不愿相信,因为男人跟她说过,他会回来。
女人一直坚守着男人的承诺,因为至少在男人走进她生命到离开她的那个黎明,男人从来没有骗过女人。
也许男人死的消息明天就可以传达到女人,也许一辈子女人都在做着那不可能存在的梦。这也许就是生活。但正是这种生活,造就了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伟大的女性。
娃子在七岁时上学了,是女人送娃子上学的。
女人心想,男人,你就在外面好好的工作,我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人。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12-10 22:37:07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龛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