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一个腊月，我们几个游手好闲的孩子，趴在村头的某一田埂上，在做着一件及极其正经的事情：煨红薯。

腊月是一年中最闲的时候。大人们都在烤火，烤得人瞌睡连天。孩子们竟不怕冷，各自从家里拿出几个红薯，跑到田埂上点燃一堆篝火将红薯煨着吃。那时候都是急性子，红薯放到篝火中没过多久，就会马上被取出来。对着红薯迫不期待地咬一口，发现未熟，继而又放进去。然后蹲在地上极不情愿地慢慢等。

在这种几近于煎熬的等待过程中，不记得是谁嚷了一句：陈二今天会杀牛呢！

这句话彻底改变了我们的行为方式，煨红薯顿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杀牛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情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马上浩浩荡荡地往陈二家赶。

陈二家住在猪嘴坡。这个地名真怪！我们当面不叫他陈二，叫陈伯。他委实是个大好人，一张笑脸经常是那样的亲切和友善。每当走亲戚回来，只要一看见路上有小孩在玩耍，他就会将袋子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分给孩子们。然后问，好不好吃？当孩子们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时，他的那张笑脸异常可爱，马上伸手摸摸眼前的小脑袋，说你们不要去耍水啊。

所以他的身后经常会跟着一串孩子，大家都巴不得他天天走亲戚。

陈二会杀牛以前好像没听说过，不过据说他杀猪很在行。然而他杀猪我也没见过，家里每年杀年猪时我都会捂着耳朵躲得老远，因为猪被杀时的叫声实在太难听了。

不多久便到了陈二家。场面果然很壮观！地坪里围着好多买牛肉和看热闹的人。陈二发现我们后，忙碌中非常慈和地说要我们到他屋里去烤火。可这个时候谁会去烤火呀？

一条大黄牛早已被栓在他门前的树上。不一会儿陈二走过去摸着黄牛的背说，老牛啊，现在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说着他无比从容地拿出一条黑布，慢慢将牛的双眼蒙住了。

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没有人敢作声。陈二又摸着牛的脑袋轻轻地说，老牛，不急，等一下就走啊。这种神情和语气，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这时，陈二的笑脸在一瞬间消失了。突然！他的脸变得非常可怕，潜在眉宇间的一股杀气，像是马上要喷发出来。他双眼瞪得老大，目光就像有上千把的刀子，正要向前方刺去。我清晰地发现，他鼓着青筋的强有力的双手，已经开始抡起一把早已藏好的大锤子，举在的黄牛的面前。几乎在一刹那，他像一个魔鬼一样，疯狂地将锤子狠狠地向牛的额头砸去！

牛摇摇晃晃地倒下了，四肢痛苦地抽搐。接着就成了一团烂泥……

陈二进屋抽出一把闪出道道寒光的尖刀，他熟练地将尖刀了刺向牛的脖子。鲜血立即溅了出来。陈二丢下尖刀，马上将嘴巴贴在牛的血口上，咕哝咕哝地咽下发烫的牛血。后来我才听说牛血是能畏寒的。

陈二喝饱了。当他把头转过来时，呈现出的是一张布满了鲜血的脸，黑红色的鲜血从他的下额一点点滴下来，看不清他这时的表情。我们在场的孩子们都惊呆了，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我发疯似的跑回了家，一边烤火一边无休止地战栗，胃里极端难受，我真想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恐怖的情景都统统呕出来。

之后，我们都不敢去陈二家玩了，也害怕见到他。我们突然觉得，陈二一直在欺骗我们，他的那张笑脸是多么的虚伪可怕！再后来，我上学了，学到了一些知识，当我第一次看到“笑里藏刀”这个词语时，我立即想到了陈二，尽管自己想理性客观一点来看待这个问题，但内心的固执始终不能化开。

慢慢地走向社会后，我接触到了不少的人，经历了不少的事。渐渐发现，面目这个东西，是很值得玩味的。“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要小心提防。”不记得在哪本书上，我看到了这句似乎有违常理又很正确的话。我想，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有着与我同样的经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