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七点。
瀚拿起手机,给前妻打电话,响了几声才传来晨的声音。
“在忙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没有,几个朋友来玩。”紧接着,瀚就听到哄笑声,晨提高声音说:“你是说明天见小君吧,明天你9点来吧,我在家等你。我这里有朋友,先挂了。”说完,电话响起了嘟嘟的声音。
瀚无奈地叹口气,自从离婚后,晨似乎就没好好跟他说过话,她会报复的,这是她的报复,瀚这样想着。
“怎么啦,她不让你看孩子吗?”洁关心地问道。
“没有,约好了,明天九点。”
“那怎么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你不懂。”瀚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两年前,瀚的初恋女友洁回国,和已结婚四年的瀚重坠爱河。随后,瀚提出离婚,晨没哭没闹,消失半月后回来,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谁也不知道这半月她去了哪里,瀚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哪儿有一场艳遇,否则怎么那么爽快地离婚。瀚甚至都准备好下跪,他知道晨是一个心肠特别软的人。
离婚后,瀚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晨,洁也认为瀚对晨不再亏欠。
可是瀚好像晨总觉得不对劲儿。要是晨恨他或是不让他进门,他还可以理解,甚至会比现在安心。可是晨自从离婚的那一刻到现在每次见面都一直对他笑,每周末他看孩子的时候也热情接待,只是他总觉得这热情像对陌生人的热情,让他浑身不自在。晨最喜欢在窗前看灯火,瀚曾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她当时做着鬼脸说在看你。现在不知道晨还看不看灯火,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晨到底在灯火中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他现在住的地方和他原来的家离得并不远,他望着原来家的方向,不知道那一盏灯是他家的呢?现在灯下一定是人头攒动,推杯问盏,晨一定不孤单了,可是他孤单。晨在报复,他这样想着。
洁还陷在刚才“你不懂”那句话的感伤里,自从回国后,再见到瀚,她就发誓不和他分开了,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和瀚分开,她想瀚也是一样的。瀚为了和她在一起,不听母亲的劝告,不顾父亲的责骂,妹妹的横眉冷对,甚至不顾虑孩子,毅然决然地离婚了。那一阵,简直是天堂的生活,他们分分秒秒都腻在一起,常常一连几天不下楼,连工作也不管,双双关了机,就那么腻着。
激情平复了,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相处了,当初他们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现在他们却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瀚变了,变得冷漠和多愁善感,变得郁郁寡欢。洁拉着他去看话剧,去听音乐会,甚至到郊外旅游,只是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幸福太短暂了,还不到两年。瀚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激情过后就是平淡。”她问瀚是不是后悔了,瀚只是笑笑,摸摸她的头,说她胡思乱想,即而点一颗烟,看火在烟上独舞。
瀚不承认自己走错了这一步,他回头看看洁,洁孤单地坐在沙发上,对,是孤单。他走过去,搂着洁,沉默。
冬天的风其实并不冷,只是一切都光秃秃的,少了花草树木的摇摆应和,连风都是孤单的吧。他摁响了门铃,晨开门,小君叫着“爸爸”跑出来,自然而惬意,回家的感觉真好。
他看到晨已经打扮好了,还化了淡妆,这让他很吃惊,晨以前是从来不化妆的。
“你要出去?”
“嗯,我出去办点儿事,等会儿妈会过来。我先走了。”晨步履轻盈,像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妈,你知道她去干什么吗?”瀚一边在客厅里和小君推积木,一边问坐在沙发上打毛衣的母亲。
“可能是相亲吧。你们都离婚两年了,她该找一个了。”
垒得好好地积木轰然坍塌。是的,轰然,瀚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坍塌的声音。小君因为积木的坍塌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撇着嘴角,要哭的样子。瀚的母亲赶紧起身来哄,瀚发着呆,大脑空白。
失去,离婚两年了,他第一次有了失去的感觉,那感觉血淋淋地。
他不安,恐惧,疼痛。难道这就是失去的感觉吗?当初,他提出离婚时,晨就是这样的感觉吗?这么疼。
八点半,小君睡了,母亲走了,他在家等她。这是自从有小君以来,他第一次等她。
九点,晨回来,满脸歉意,瀚直勾勾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点什么。
“你去相亲了?”晨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君,回到客厅,就听到瀚的这句质问。
“是。”
“怎么样?”
“还行。”
瀚还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站起身来,往门走去。晨跟在他身后,等着锁门。瀚换好了鞋,打开门,却按着门把停住了,他低着头,门外的冷空气瞬间袭击了他,晨也瑟缩着,吸了一口凉气。瀚转过身抱住了晨,晨挣扎,瀚抱得更紧。很久之后,瀚猛然转头,带上门,疾步走开,留下发呆的晨。
他知道他流泪了,走的越急,泪就流得越凶。以往生活的点点滴滴快速在他面前闪过,督促他起床的晨,生完孩子憔悴的晨,拧他耳朵的晨,和他抢遥控器的晨,做饭的晨,给小君喂奶的晨,所有关于晨的记忆突然启封,让他泪流满面,痛的大叫,喝得大醉……
第二天醒来,洁笑着问他,想吃什么早餐,他说随便。
三个月后,洁约晨吃饭,晨很吃惊。
“我要走了。”洁说。
“去哪儿?”
“回老家,这个城市是我上大学的地方,也是我和瀚相恋的地方,可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洁笑得有点苦。
“出什么事了吗?还是……”
“你还在爱他是吗。”
晨很窘,矢口否认。
“你不用否认,我明白。我知道你和瀚是相亲认识的,所以我以爱情的名义心安理得地夺去了你的幸福。我以为你们不存在爱情,只是互相的伴而已。所以,我取代你,我相信我能给他你给不了的幸福,但现在看来事实恰恰相反。”洁低下头,泪落进咖啡里。
晨把纸巾递过去。
洁接了纸巾,抬起头,含泪笑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有一点特别不明白,当时你是怎么想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
晨笑了,说:“很多人都问我这个问题,同学、朋友。同事甚至瀚的妹妹都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就两个字,自尊。”
“自尊?”洁不解。
“是的,自尊。当一个男人放开你的手时,你只有放开,无论是多么痛地割舍,都要放开。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自尊却是人站立在这个世界上的基础。当时,我选择离开一段时间,是因为我需要时间平复割舍的伤口,否则,我真怕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你很坚强。”洁说。
“面对自己可以软弱,面对别人一定要坚强。你知道我消失那半个月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只记得瀚吓得手足无措。听说你家里人还上门来闹。”
晨笑了,说:“我去了黄山,我一个人爬上黄山,带着对你们的恨,我上到黄山顶第一件事就是诅咒你们。”说到这里,晨转头看窗外,“我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你们两个,然后向天祈祷你们不会幸福。”晨把头转回来,歉然地笑着。
“应该的,当时我做好了思想准备等你来骂。”
“第二天,我浑身疼得要命,就在小旅馆里躺着哭,哭了一天;第三天,昏昏沉沉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第六天,去看了最美的日出,我发现一个人看日出,日出也很美。后来,我还去泡了温泉。半个月后,我再见到他,心情还是没有平复,但我可以装得出来了,我确定我不会突然歇斯底里。”
洁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一个很高贵的人。”
“谈不上高贵。只是观点不同。我从来没把爱情当作全部,所以当风暴突如其来,我不会坠入深渊。”
“可是你还爱他是吗?”
“感觉没有消失,记忆没有丢失,那个伤口还很疼,也许这是爱吧。”
“他也爱你。他和我在一起很孤单。”说到这里,洁长舒了一口气,“在美国,我就是忍受不了那种孤单才又回国的,我了解那种感受,所以,我把当初放弃他得到的一切都放弃,又来找他,可是我们在一起还是孤单,他孤单了,我也孤单。”
“孤单?谁都孤单过。”
“有一首歌叫《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我看应该改为《当你孤单你是因为谁》,人孤单是因为你走不进别人的心里,或是别人走不进你的心里,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感觉孤单的。”
晨点了点头。
“你会接受他吧?”
晨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洁,说:“他来找我,我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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