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很向往亲临西安的雁塔,原野大哥就给我寄来了很多自己拍的西安的照片和有关雁塔的传说,这些天一直在看。昨夜竟真的来到了古城西安。不,是长安。我固执地认为,此时,我所梦游的地方,是大唐长安。尽管已是子夜时分,花眠、树眠、我未眠,衣着鲜亮地站在大雁塔下的台阶上。独自哼唱着一支无词的歌。星星被歌声惊醒,在黑夜的蓝空眨眼。万籁俱寂,只有我心跳的声音,只有风过耳畔沙沙的声音。我在寻找着什么?我一路风尘仆仆从江南走来,我总该在大雁塔下听到一些什么?天象庄严,焰火劈啪点起。我终于看到,歌手的身影掠过头顶。
那是大雁。是从大雁塔的经书里飞出来的大雁。她们聚集在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菩提树上。那曼妙的歌声,时而一点一点,时而一串一串,时而独吟,时而合唱,我迷醉其中,无力自拔。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歌声幻化成雨点,或珍珠,或银铃,或水晶,在众生之树上滑过来,滑过去。在古长安的夜晚,在紫云楼未眠的夜晚,此起彼伏的歌声,编织成一片蕴涵着勃勃生机的繁华。
在这无边的繁华里,我仿佛看到,那个身穿一袭袈裟的僧人,漫步在人间的夜色中,忽然看见一只大雁离群落羽,摔死在地上。他把这只大雁带回到寺庙中。僧众认为这只大雁是菩萨的化身,决定为大雁建造一座塔,于是,有了雁塔,大唐长安的大雁塔。沦陷于这样的故事背景中,一切的爱恨情仇,一切的是非恩怨,都化作唇边云淡风清的一朵微笑。置身于只有一个人的大雁塔广场,似乎回到了传说中情景……
一代代人,在滚滚红尘间东奔西走,饕餮了那么多的汽油,噪音,喧哗,骚动与欲望,是否也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所以,无论身在何处,你是否也在刻意地捕捉远方偶尔传来的一声鸽哨,或一阕鸟鸣。有时是在正午,有时是在子夜,有时是在清晨。但是,无论是在何时,那一声或数声令人心荡神驰的鸟语,总是给人带来心灵的澄澈,灵魂的愉悦,给人带来对田园的怀想,山野的憧憬。
于是,看见了唐高宗李治。为了替自己的母亲文德皇后祈求阴福,选择风水宝地,建造了气势恢弘的慈恩寺,环境优雅,风景秀丽迷人。李治是一个孝子,他知道自己的母亲需要什么。所以他既没有给母亲金枷套颈,也没有让母亲玉锁缠身。而是给母亲营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从此,文德皇后总爱选择青青枝头,在岁月之林梢作短暂停留;总爱聆听嘤嘤雁鸣,在时光之河畔洗涤俗世之红尘。
而今,玄奘法师的塑像仍伫立在这茫茫夜色中。历经多少磨难,尝尽多少辛酸,终于从印度归来,带回大量梵文经典和佛像舍利。为了供奉和储藏这些宝物,皇帝命令对慈恩寺重新加以修缮,并将之命名为大雁塔。整个建筑气魄宏大,格调庄严古朴,造型简洁稳重,是大唐盛世建筑艺术的杰作。玄奘法师也成了大雁塔的第一任住持。唐代许多著名诗人登临大雁塔都留下传诵至今的佳句,如杜甫的“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章八元的“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空中”等……这是一个热闹的所在,更是一个寂静的所在。
所以,当我从华清池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中脱身而出,从大唐芙蓉园无边的人流中全身而退,独自一人来到了无限寂静的大雁塔。现在,大雁塔是文德皇后一个人的,是玄奘法师一个人的,也是我一个人的。因为,我们都感受到了这里的宁静。这种从经书里飘逸出来的宁静。在这种生活中,人属于自然;在这种生活中,人才真正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在这种生活中,人才不会自我加压,自我锋利;在这种生活中,人才不至于把皮肉打制的自己,膨胀到令自己都无法负荷的那种张狂与自大。在这种境况中,人终于找回了自己。在青山,绿水,白云,鲜花的簇拥中,人们会发现与世无争的悠闲,会发现“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荒诞和愚昧。
现在,就在这里,在古老的大雁塔下,我度过了一个如此宁静的夜晚。而造成这种宁静的,正是大哥的美图、美丽的故事和大雁的歌声。在梦的边缘,我枕着青石,落叶和月光轻轻覆盖在身上。仿佛觉得,三十年来的坎坷经历正被这歌声带走,三十年来的是非恩怨也被歌声带走,三十年来的肉体,也在大雁的歌声中,渐次涅磐。所以,我决定,把渺小如尘芥的喜怒悲欢轻轻放手,在大雁宁静的歌声中沉沉睡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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