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回味的文章,多是因为文中趣味良多;讲究文章有可读性,也指要注入文章以情趣。文章是否深刻,决定于思想认识;文章是否有文采,决定于言辞;而文章是否有魅力,决定于文中是否有趣味。有思想、有文采而缺少趣味,不能引起读者的回味,这样的文章“纵使深刻也惘然。”而文中含趣,自会姿态纵横,让人读而不厌,如嚼橄榄,久而回甘。试读下面文字,便会知其不诬。
钱钟书在《吃饭》一文中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梁实秋在《中午》一文中说:“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齐松懈下来往下堆摊,成堆的肉挂在脸上,挂在腰边,挂在蜾际,许多西洋女子用擀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点,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的把自己‘饿’回青春去。”贾平凹在《说孩子》一文中说:“一个女人曾对我说,夫妻是衣服的两片襟,没有孩子就没有钮扣啊!”
读上面文字,我们会觉得其妙并不在思想,那令人久久回味的是文中弥漫着一种趣味,这趣味,虽与思想感情有关。也与文辞有关,但最重要的是作者用特殊的审美观,从一个巧妙的视角切入,发掘出蕴含在生活中的趣味。钱钟书把吃饭与结婚组接,从中既开掘出新意,也使文章妙趣横生;梁实秋写中年妇女发胖及减肥,以“经不起地心吸力”和压迫、忌食之状,十分有趣地道出中年妇女的状貌和自我虐待,读其描述令人忍俊难禁;贾平凹一语形象的比喻,把夫妻及家庭的维系描绘得形象贴切,让人回味无穷。这样的文字,其魅力全归功于文中有趣。
那么,要写出有趣的文字,即有独特审美感受的文字,应从哪些方面着手呢?
一、叙趣事。生活中,有许多事件本身就有趣味性,要使文章溢趣流慧,妙在其中,就要选择生活中的有趣材料。这样的趣事很多。如有农夫赶牛遇汽车而惊,东奔西突,汽车司机刹车停下,指责农夫为什么不看转向灯,农夫即刻反驳说:“你咋不看我的牛抵角?”又如买菜人指责卖菜者外面的莱长,里面多是半截,卖菜人狡辩说:“这很正常,你见过谁将短裤穿在长裤外边?”生活中这样的趣事俯拾皆是,只要留心观察,认真思考;便可成为趣文之材料,以之人文明理,必能使文章趣殊横生。这种叙趣事的文章,许多文章高手皆喜用。如梁实秋名文《下棋》中有:
有下象棋者,久而无声音,排闼视之,嚊不见人,原来他们是在门后角里扭作一团,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在他的口里挖车呢。被挖者不敢出声,出声则口张,口张则十被挖回,挖回则必悔棋,悔棋则不得胜,这种认真的态度憨得可爱。我曾见过二人手谈,起先是坐着,神情潇洒,望之如神仙中人,俄而棋势吃紧,两人都站起来了,剑拔弩张,如斗鹌鹑,敢后到了生死关头,两个人都跳到桌上了!
这段趣味盎然的文字,作者只是叙述了两个生活中发生的有趣的事件。实际是一种以趣味为叙述基调的审美观照。事因趣而可爱.文叙趣事而感人。
二、述趣语。跟叙趣事类同,只是叙趣事以事为中心;述趣语中心在突出有趣的话语。如前面所举农夫之语,卖菜人之语。如果将重心放在话语上,便属述趣语。再举钱钟书的《谈交友》一文为例:
“一位男朋友怂恿我为他跟一位女朋友撮合,平生未做媒人,好奇想尝试一次。见到那位女朋友,声明来意,第一项先说那位男朋友学问顶好;正待极合科学方法的数说第二项第三项,那位姑娘轻冷地笑道:“假使学问好使该嫁他,大学文科老教授里有的是鳏夫。”
这段文字的趣味,皆缘于那位姑娘的拒绝。文章有了这句话,便如十分精譬的隽语,让人回味不尽,也为文章平添了一种趣味,
三、巧思辨。一些明辨事理、思考人生的沦理文字,重在思辨。思辨文章有两类:—种只是纯粹的论理,譬如康德的《纯粹理性判断》,虽思想深刻,但读来枯燥无趣;一种是趣味的思辩,即注入思辨以趣味,读来有滋有昧。显然第二类文字更易为人们接受。如钱钟书的《论快乐》中说:
穆勒曾把“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比较。假如猪真知道快乐,那么猪和苏格拉底也相去无几了。猪是否能快乐得像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人会客易满足得像猪,我们是常看见的。
文中阐述的思想不可谓不深刻。作者穆勒把哲人苏格拉底因思考而痛苦,和猪因不思考而快乐比较为引子,阐发了许多不思考的人“容易满足得像猪”的思想。话虽较尖刻,可其思辨因其有趣而让人把玩品咂,味之无穷。
四、妙引申。议论文有引申一格,引申,亦称归谬,而归谬,大多有妙趣横生之致。因为归谬实质是将谬误扩大,让其在扩大的过程中原形毕露,这个过程本身便须以智慧来指拨。也是通过特殊的审美去取对事物进行解剖分析。例如鲁迅先生在《玩笑只当玩笑》一文中说:
我曾从生理学来证明过中国打屁股之合理:假使屁股是为了排泄或坐坐而生的罢,就不必这么大,脚底要小得远,不是足够支持全身了么?我们现在早已不吃人了,肉也用不着这么多。那么,可见是专门供打打之用的了。
鲁迅先生不愧为思想家、文学家。他本为讽刺中国古代肉刑,却正儿八经,貌似严肃地据理分析“屁股专供打打之用”的理由,实际是用了引申法,将肉刑的可笑扩大至无以复加。其辛辣令人拍案叫绝。如果说文章增趣有法的话,引申法实际最为有效,只要引申归谬,便会使文章趣味不绝。
五、善作比。比喻为艺术理论中道不尽、说不完的活题。它既是一种修辞方法,也是一种艺术表达方法。如果能在比喻中注人—些趣味,那么,又能使文章既形象生动,又妙不胜言。如前文所举贾平凹文中“夫妻是衣服的两片襟,没有孩子就没有钮扣啊!”钱钟书把吃饭比作结婚,都是运用了妙喻而使文章读来甘之如饭,美不胜收。这里仅举莎士比亚《哈姆莱特》中的台词:
蛆虫是全世界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给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受用。胖胖的国王跟瘦瘦的乞丐是一个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莱。……一个人可以拿一条吃过一个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吃那吃过那条蛆虫的鱼。(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第九卷98页)
莎士比亚的想象十分丰富,这段哈姆莱特的独白道出了他对人生的绝望,对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陷入深深的矛盾。但这—席话中奇妙的比喻精譬绝伦,正是这奇妙的比喻,才使文章有了引人入胜的魅力。
事实上,要想分类将可使文章有趣引人囊括净尽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方法手段都可使文章有趣,反之也可使文章索然无味。即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说的即此。但是,这里我们分类说明,只是想以之论述怎样使文章趣味横生,是有法可依,有路可循的。当然也是用趣文以明白好文章的魅力所自来。知此,便可以管窥豹,知一斑而想全豹,甚或能为舞文弄墨者些许启示。
-全文完-
▷ 进入南香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