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我和儿子上了车。
“奶奶,回去吧。”儿子把头探出窗口,对窗外的奶奶说。车门关上了,车慢慢的启动了。我向婆婆挥了挥手说:“妈,回吧。”
“妈妈,奶奶好象没听见。”儿子的头始终扭向车外。我和婆婆一直在招着手。车慢慢地加速了,婆婆那微微驼背的身影,慢慢离开了我的视线。
每次回家,婆婆那恋恋不舍的目光,总是让我的心阵阵酸楚。这隔代情,真是无以言表。
特殊的原因,我从小就跟着爷、奶生活。爷爷念过没几天书,奶奶大字不识一个,就这么两个老人,活着比年轻人还明白呢。
七十年代,农村的生活还是比较落后的,有的家里孩子多,劳力又小,温饱都成问题,更不用说用心在孩子的学习上。我很庆幸,爸妈把我放在爷奶身边。从他们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东西,也享受了许多别人永远也享受不到的爱。
记得,小学三年级夏天的一个晚上,有一道数学题把我难住了,做了好长时间也没做出来,我急得哭了。奶奶只好披上衣服,点上灯笼,领着我到村西头一高中生家里求教。那时家里没有钟,也不知几点了,反正街上没人了。农村里,每到夏天,夜里,街上的人就会这一堆那一撮,燃着艾蒿(在山上或沟边、地头长得一种植物,夏天人们用来熏蚊子用,可管用了。)煽着扇子,拉着家常,孩子们有的拿着葫芦花去招葫芦蛾,有的满街跑着在追萤火虫,一般都到深夜。现在想来,那个时间大概是晚上十点多钟吧。到了那个高中生家,人家已经睡下了。奶奶敲响了他家的门环,问清了是谁,他给我们开了门。
还有一个晚上,学校临放学的时侯,老师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大家睡觉醒着点,听到紧急集合钟声敲响,就赶紧到学校来。我们学校做的砖胚还不干,如果被雨淋了,我们就得重做。”睡觉前,我把老师的话告诉了奶奶,让她帮我听着点,并告诉她紧急集合钟声是四下一停。那夜,当我还在甜甜的梦中时,被奶奶推醒了,同时也听到了学校的钟声。我一下爬了起来,动做麻利地穿上衣服,跟奶奶一起朝学校走去。
路上,雨三三俩俩地落着,奶奶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我。当我们快到学校时,远远地就看见有两三个灯光在闪烁。已有人在那了。我们三步并着两步走过去。原来只有几个老师在搬。一直到结束,也再没见到一个学生跟家长,幸亏雨没下大。记得那天校长握着奶奶的手,一个劲地说着“谢谢”二字。那天回来的路上,我握着奶奶满是老茧的手,感觉是那样温暖,能做奶奶的孙女我很幸福。
村里穿上第一件非棉布做的衣服的就是我。有几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常围着我咂舌:“瞧,小姑娘都穿上这么好的衣服,我们那年能穿上?”其实,我也不知那是好布,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上了初中,奶奶又给我扯了几身衣服,相聚几村的同学都眩慕我。我一直不大注重穿带,只觉得穿得干净、利落就行。怕奶奶再给我扯衣服,我就叮嘱奶奶:“奶奶,再不要给我扯衣服了,省着钱,我等去城里买几本书。”
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奶奶拿出两本小人书,说:“你不是要书吗?给。”看着奶奶手中的书,我哭笑不得。后来我才知道那两本小人书是奶奶拿鸡蛋到村里小商店换来的。
四年级的时侯,我病了一场,医生说是贫血。奶奶告诉我可能是三岁时的那场意外留下的后遗症。那一病,奶奶又多了一件事:每天按时给我冲红糖水。尤其是夏天,怕我回家口渴,时先就冲好了一大砂碗糖水,等我回家好喝。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我出嫁。不,确切地说是到奶奶去逝。高中的时候,到离家十几里外的学校就读,奶奶就买上包红糖让我带着,叮嘱我吃饭时可蘸馒头吃,也可和糖水喝。出嫁了,奶奶照样买斤红糖隔三差五地给我送去。
奶奶的爱我永生难忘,爷爷的爱伴我一生一世。
记得六、七岁时的一个夏天,爷爷要去临村的一个亲戚家吃喜酒,我嚷着要去看新娘。奶奶一直劝我,可我就是不听,爷爷只好带着我。那天下着大雨,路很滑,爷爷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背上的我,胳膊上还挂着蓝子。山村的路窄,一下雨,特滑。不到三里的路,爷爷走了好长好长时间。我伏在爷爷的脊背上,感觉到爷爷的背湿湿得。到了亲戚家,爷爷把我放下来,接过亲戚递过来的毛巾,先给我擦了擦头,这才顾得他自己。我发现爷爷的脸满是水,是汗?是雨?
初中最后一年,村里就剩下我一个学生了,晚上加班,爷爷总是拄着拐杖到三里外的学校接我。到了高中,离家太远,就住校了。
上高中后,每个礼拜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奶奶总是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给我放在锅里。那时的好饭不是饺子就是面条,偶而,也宰杀一只自家养的鸡。当然,那只鸡绝不是下蛋的。
美餐一顿后,我就把一周内学校里的新闻讲给二老听,他们总是那么认真地听着。一次,我把刚学的《妈妈的吻》唱给他们听,谁知,听着听着爷爷哭了。
只要是在家中,只要是我待在饭桌前,认真地写我的作业,爷爷总是默默地坐在炕的一隅陪伴着我。有时无意间一回头,祖孙俩相视一笑,继续写我的作业。说实话,星期天,在做完作业的情况下,我只想多陪陪爷爷、奶奶,多讲个故事、多唱首歌给他们听。我喜欢看爷、奶听我讲故事,听我唱歌时的一脸幸福和满足样子。真希望这天伦之乐永远永远……
大多数同学都是礼拜天的下午返校,而我,总是舍不得二老的亲情而将返校日期推迟在礼拜一的早晨。记得,那是冬天里一个礼拜一的早晨。那天特冷,因为礼拜六刚下过雪,屋檐下倒挂着一行参差不齐的“洋蜡烛”。起床后,奶奶给我做了一碗热汤面,嘴里唠叨着每周必读课:“不准剩下,吃饱了路上暖和。”吃完奶奶做得热面条,我就上路了。象往常一样,爷爷披着皮袄,跟着我出了家门。“爷爷,你每次这么早去二叔家,二叔能开门吗?”冷风扑面,爷爷打了一个喷吃,说:“能,那次不开,敲敲门上的铁环就开了。”不知不觉就到了二叔的家门口,我同爷爷告了别,就上了自行车。
从二叔的家门口径直向西走二百米,就是南北大马路。在马路的拐弯处,因为地冻车滑,我怕摔倒,就下了车。在拐向大路的一刹那,我不由地朝村口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二叔的家门口,凛冽的寒风中,爷爷披着皮袄仍然站在那儿。
大清早,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洁白的马路上印着七、八条自行车车痕。我沿着一条较宽的车辙,默焉地向前蹬着车子。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再回头,已看不到村子了……
而今,爷、奶都已去逝,可是,他们的爱,依然存留于世,呵护着一代又一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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