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那是个疯狂的年代,孕育着疯狂的天才。他就是其中的一员,名叫方东流,之前是一位世界公认的大发明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文革这场瘟疫传到了中国大地。一时间没人知道他的命运。文革的歪风过去了,大家以为他早已亡故,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发明家,人们在解放碑广场给他立了一尊铜象,座石上刻着:方东流生于1925年卒年不详p·q发明者。就在人们纷纷揣测他已逝世的1982年中秋,他不知从哪里来到了解放碑广场,静静地注释着自己的铜象,似乎陷入了长长的回忆当中……
[画外音播放的同时,主人公走上场,站在铜象面前凝望,一副潦倒的样子。但他漫漫露出了笑脸,极力表现出自豪、满足、荣耀,很快变得精神起来,不再颤抖,背也直了,微笑,大声笑起来,一个人陶醉了。]
方东流:(模仿铜象的姿态。发笑。)这就是天才!这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我啊!多神气,多威武!(指着铜象)真有你的,啊——(静静地望着铜象,沉默下来静静地注释。)
画外音: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随着岁月的推移,他的这种自豪感和满足感变得苛求了,行人对铜象的那种默然无视让他很失望。穿行广场上人们,没有人朝铜象望一眼,谁也不曾停下脚步,辨认座石上发明家的名字,更无人谈论铜象以及他所代表的发明家。往往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候,他感到铜象高高的身影最孤独。他想从那些横冲直撞的行人脸上捕捉一丝同情和怜悯,但终归只是徒劳。即便有人心不在焉,假装朝铜象沉思的头颅望一望,可当他看到那无知的表情,感到那更是对铜象的一种侮辱……
[画外音播放的同时,先上去一群群行人,分别从两个方向上,三四个人就行。先一个个地从左到右走,再两个两个地从右到左走,再三个三个地走(左右皆可),都不朝铜象看一眼,也不看铜象旁边站着的方东流。接着上来一对年轻的情人,男子趾高气扬地望了一眼铜象,略带嘲讽地很快瞥过头去,仿佛无意看了那么一下,带着女子走开了。台左又上来一人,方东流立即走上前去。]
方东流:他是方东流。
那人:关我什么事?
[那人很不客气地走开。他有些失望。很快又有人上来,他又走上前去。]
方东流:请问这个铜象是谁?
[那人直摆头,露出鄙视的神色走开了。又一人上来,他又追上去。]
方东流:我叫方东流。
那人:(女的效果好点)你是方东流?
方东流:(高兴)是——是——(一边说一边点头)
那人:神经病!
[方东流立马瘫痪了似的,跌倒在地,望着铜象,想流泪。]
画外音:他感到世人都那样愚昧无知、忘恩负义,全都是麻木的活死人。他每天都要在广场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雕象,忧郁的情绪逐渐转变为辛酸。时间依然飞速前进,转眼间到了冬月,天空飘起了雪花。行人一天比一天拥挤,但铜象周围始终显得很冷清。他坐在铜象前面的街椅上,仿佛自己就是铜象本身,高高在上。
[画外音播放的同时,方东流慢慢从地上爬起,坐到椅子上,面对着铜象,眼睛鄙视地望四周的行人。]
方东流:过去吧!昏昏噩噩的世人!我鄙视你们,我唾弃你们卑劣下贱的本性,你们这些瞎眼的断腿马。我把尿撒在你们高贵的头上。总有一天,你们这群可怜虫要死得干干净净。你们的愚昧就象花岗石,将你们深深压在地下。而我仍将永世屹立在这广场上,看着你们这些行尸走肉一天天消亡。我不需要你们的崇拜,你们只会被我鄙视和嘲笑,你们都是狗屎。
[方东流发泄时,一中老年女人走上广场,径直走到铜象前,向铜象四周洒玫瑰花,抚摩铜象头发,座石上的文字。方东流结束后,转过身来发现女人。]
女人:老先生,你真粗鲁!
方东流:对不起,我是方东流多年前的朋友。我刚才是在骂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女人:(想哭,恳求)对我谈谈他吧!(声音颤抖)
方东流:他是一个伟人。
女人:是的!还有一颗伟大的心!先生,你若是了解的话,你若是了解的话,我最有资格讲这话了。(激动,神经质地抓住方东流的胳膊,狠命地盯着方东流的眼睛)
画外音:他极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女人,但始终没有任何印象,何况这个女人长得是那么令人恶心,尽管他竭力把她想象成一个绝妙的女人,但是,她没办法不觉得她是个丑八怪,是个尖酸刻薄的泼妇。
[方东流极力在搜索着,盯着抓住自己的女人,有些反感。]
女人:既然你是他的朋友,他一定常常向你提起我吧!?
[方东流示意她放手,女人放开了,耸耸肩膀]
女人:我叫马丽。
方东流:我有印象。
马丽:怎么样,他向你提到我了吧?当时,我们青梅竹马。重庆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向我求婚,都让我回绝了。
方东流:(感到惊诧)是吗?
[马丽陶醉得闭上了眼睛,方东流静静地注释着眼前的女人。]
画外音:方东流失望了,他多希望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崇拜不是带着个人的色彩,不是带着容易引起猜疑的动机,而是出自内心的理解从而对他的崇拜。他对眼前的女人只是感到恶心,一阵想呕吐的感觉涌上心头。
马丽:我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呀!他常到我家中,我弹钢琴,他翻乐谱,借机会摸我的手,还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赞美我,‘你弹得多美啊!’从他鼻孔喷出的气息热乎乎的,烫着我的脖颈……你知道吗?我现在一个人,回忆当时的情景,还能感到那股气息。(她将整个身子靠在了铜象上,紧紧抱住铜象的一条腿)
方东流:(急切地)都过去了!你别想不开!你要把他的手指头弄断了!
[马丽伤心地哭起来,方东流很不情愿地掏出手巾,递给她,待她将眼泪擦干,方东流感到好奇起来。]
方东流:后来呢?
马丽:他爱上我了,可是,他却跟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一位非常有钱的寡妇。
方东流:(企图打断她的话,但没有成功)我——
马丽:一个拥有百万家私的女人,愚蠢、丑陋的b*子,他是看上了她的财产才娶她的。
方东流:(忍无可忍)你肯定是做梦了,他压根儿就没有结婚,生活几乎跟畜生差不多。
马丽:不管怎样说,他过得并不开心,因为他始终爱我!
方东流:是吗?
马丽:是的。
方东流:这是可能的,不过——后来到底怎么样呢?你们睡过觉吗?
马丽:(使劲扇方东流一个耳光,生气地站起来)下流!你这个无耻的流氓!(说完转身就走)
[方东流没有留女人,摸着被打的脸,望着女人远去的方向纳闷。]
画外音: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朝天门银装素裹,长江跟嘉临江守侯在朝天门脚下,不肯离去。时钟已旋转到腊月,方东流照常每天都要来到广场,坐在街椅上静静观察着行人。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来到广场,躺在街椅上,企图用报纸盖住身子,抵御风寒。大雪几乎将他淹没了,他动也未动,好象生了根。
[一群游客走近铜象,弯下腰去念座石上的碑文,接着退后几步,通观铜象的全貌。]
画外音:他感到又嫉妒又冤屈,真想跑到那些人面前,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告诉他们认错了人,他才是真正的发明家方东流。但铜象高高耸立,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也就没有那份勇气了……
[画外音播放的同时,着重表现他的愤怒与胆怯。]
画外音:(接着上面)四面八方的记者潮水般地涌向解放碑广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铜象周围成了解放碑广场最热闹的地带。所有人都要在铜象前驻足,瞻仰伟人。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方东流本人。如今,他凝望着铜象的目光中,仇恨的成分少了,恐惧增加了。他躺在椅子上,饥肠辘辘、衣衫褴娄、鞋子破裂了。黄昏,整个广场死一般寂静,他只是模糊听到有醉鬼在唱歌。他望了望天上,蒙蒙一片……
[方东流从椅子上爬起来,走近铜象]
方东流:你这块背信弃义、装腔作势的石头!是我把你立在这儿的。没有我,你又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受人敬仰?是我!是我!是我!(渐弱、后退、倒地)
画外音:他骂着铜象,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在静谧的夜色中,较之他失落的灵魂,铜象显得更加咄咄逼人,更加高大了。
[方东流蹲在地上,嘴咬着手指,不敢正视铜象,恐怖到极点。全身又颤抖起来。突然,他冲向铜象,欲将铜象捣毁。]
方东流:我看你还怎样傲慢无礼!
警察:(两人。从侧面走上)警察!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躺吧!
[方东流害怕了,忙指铜象,做出哀求的姿势。]
方东流:他——我——
警察:别装蒜了!(拉扯方东流)快点!
方东流:放开我!我是发明家方东流!你们怎敢?——这个铜象是给我立的!
警察甲: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他说他是方东流!
警察乙:我还是克林顿呢!走!少废话!
警察甲:我看他八成是个神经病,放了他吧!
警察乙:(想了想)滚!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见到你!你要是再敢碰一下铜象,我就打破你的脑袋!
[方东流吓得倒退着走,待警察走远又回到原处,站立风雪之中,抖得更厉害了。]
画外音:时间这把刀子雕刻着历史的车轮,向前转动得更快了。除夕的夜晚美妙绝伦,方东流一个人躺在风雪之中的街椅上,地上放着一顶破帽,身上盖着的报纸被风吹走了。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欢呼声,他再也听不见了。他死了,一颗曾经光芒万丈的星陨落了。他在离开人世前一瞬间还在念叨着: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一位老太太颤抖着走上场,沉痛地走近方东流身边,将他的衣服整理一番,掏出几张零钞放进他手中。直立身,慢慢远去!]
[这一幕要在上面最后一段画外音中进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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