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未庄之歌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哟，

未庄还是那个未庄,

书记还是那个书记哟，

镇长还是那个镇长。

百姓是百姓哪，

官是官哟，

权是爹来钱是娘啊……

列位看官,这是时下流传于未庄的一首反动歌曲。说它反动，一点也不冤枉。不错，未庄还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未庄，但时至今日，在钱书记与赵镇长的英明领导下，未庄早已非复当年模样。看哪！家家户户都有了电灯（想当年，只有秀才公家考举人与阿q舂米的时候才会晚上点油灯的），90%的村民都用上了自来水，35%的村民住进了新房，宽阔的柏油路已通到未庄镇的办公大楼。……更重要的是,根据有关统计,未庄温饱问题去年已得到彻底解决。实际上，我们只要单看那办公大楼便能看出社会主义建设的成果。怎见得?当年未庄办公大楼建成之日绍兴市长来参加新房落成典礼，刚下宝马市长就赞不绝口：“豪宅！绝对豪宅！兄弟，你这搞得像天安门啊！比哥哥的县衙大堂都牛！”赵镇长忙陪笑：“哪里！哪里！陋室！陋室！和哥哥的相比，绝对是陋室！”——与1905年相比，未庄的进步还小么？不过有那么一部分刁民，总不满足，总是挑刺，每每一有风吹草动，便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惜未庄百姓，都是阿q、小d、王胡之流的子孙，又哪来智者？

第二章　阴谋

这几日，住在这“陋室”里的赵镇长却有些心烦。前些日子，周市长电话通知他：兄弟，要搞选举了。顿了一下，电话那头又说，兄弟，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这回可能与以前有点不同了。听了这话，赵镇长心里咯噔一下。这未庄大权傍落事小，影响了全国人民奔小康事大。为什么这么说呢?论资历，赵兴国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十八岁初中毕业就已是共青团员；后当兵三年，突击入了党。复员之后，就一直在未庄工作，近十年来一直乡长、书记地不辞劳苦。论年龄，不要说刚好达到竞选国家主[xi]的年岁，正年富力强；想来就是老了，也理应成为顾问，为未庄的未来掌舵才是。要那帮刁民民选，能选出个什么好鸟?能干成什么好事?如其成真，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非得给破坏不可。

于是赵镇长来到钱为国书记的办公室，说明了来意后，问道:“书记有何指示?“钱书记将乜斜的眼光从身边正整理文件的镇妇女主任李小娇那高耸的胸部收回，说：“嗯，是个问题。如果搞得不好，肯定是周迟那个小子要占便宜．这小子，自以为秀才出身，才高八斗，向来不把组织放在眼里。要是镇长这位置被他占去了，嘿嘿．．．．．．．为今之计，”说着声音放低了八度，赵镇长会意地附耳过去，“只有如此如此了……”

此周迟何许人也？原来此人非本地人氏，去年初大专毕业考了个公务员，给安排到未庄镇政府当秘书，一来就和农民、工作人员打得火热。所谓初生牛儿不畏虎，自恃科班出身，在《如果我是镇长》民主生活会上语出惊人：“如果我是镇长，首先要理好财。为全镇人民当家，就得让全镇人民知道我们是怎样当这个家的：每月有多少收入，多少支出，一笔一笔在月未时要向全镇人民交待清楚。不是说百姓是我们的主人么？每年总是只在年终总结上有一个收入、一个支出、一个结余，就难免　‘主人’说我们的不是了。——要保证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我们都把钱用在了什么地方。这样，自然还我们一些同志的清白，”赵镇长嘴角仿佛微微动了一下，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威严。“至于一些同志反应的人事安排和工作决策，的确要民主协商，独断专行是不对的，弄不好还会出大问题。毕竟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才走到一起来的嘛！”他又接着发表自己的施政演讲，好象自己已经是镇长似的：“还有就是，自已的‘田’自己种，不是自已的‘田’别去种，要实在是忍不住要学雷锋，也要注意影响，别搞‘互助组’……”本来，大家本来都听得昏昏欲睡，一听到这句话，不由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原来，流传于当地有个掌故：几年前未庄三组村民吴大锤，生了一女二儿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计生人员大怒，一行人将他从田里拖出五花大绑在镇政府大门前的石狮子身上示众，问他：“吴大锤，你都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么？”哪知他答道：“种田啊！哪个不种嘛！那是我的田，我不去种，谁去种，莫非这年头还有雷锋帮我种？”计生人员听得都”噗哧”一口大笑起来。自此之后，一旦镇里有人请假回家，就有人问他，xxx，回家“种田”去了么？被问的都回答：是啊，那是我的‘田’，我不去种，谁去种啊？两人就都会心地一笑。看来，这周迟虽则来的时间不长，但从这用典来看，他已融入了未庄，真正成了未庄的一员。

这周迟不过是借了民主生活会的风，抒发了自己的一腔书生意气罢了。会前发言，镇长书记不是都发言，强调言者无罪，大家要本着“一切为了未庄，为了未庄的一切”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不过，细心的人发现，自此之后，赵镇长不再称周迟为兄弟，而笑吟吟称周秘书；钱书记也不再拍周迟的肩膀，见面礼也改成了标准的同志式的握手，一抓二握三抖，每一次都握得周秘书心情激动，眼神表达出他体会到了书记对他的关怀才放手。

周迟更与办公室一般工作人员、未庄农民打得火热。这些，镇长、书记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一天下午，赵镇长找到周迟，眼光像所有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说：“周秘书啊，年关将近，分管计生的马市长又在催本年度出生人口统计表了，那计生办的老张，老眼昏花，电脑又不熟悉，报表还是你帮忙才完成的呢！这次的文件，还是你亲自出马去市上交吧！有个问题也好能当面解决，你看如何？最好还整个媳妇带回来让我们瞧瞧，我还等着喝你小子的喜酒呢！”

周迟笑起来，笑容灿烂真诚：“保证完成任务！”接着说，“那，镇长，我明天就走？”“是啊，上面打个屁，下面跑破皮呢！”镇长说，“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看看要带些什么东西，报表不要忘了盖章。”

“镇长放心，你看我什么时候误过事？”周迟确有说这话的本钱，自在未庄以来，这小子简直是个谜。整天西装革履，看似吊儿郎当，却真没误过事。经过他的手，事儿都变得井井有条。

赵镇长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想着心事，不觉有些迷糊起来。

第二天中午，赵镇长出现在钱为国书记的办公室，妇女主任却不在。赵镇长望着巨大的落地窗外枯黄的草坪，瞅着办事人员出去的时候，说：“他今早坐车去了。”停了一会，他又说，“他在城中没有亲戚，晚上一定会去金来宾馆的，他有洁避。”他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是吗？”回答他的同样是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你说的那个女子，可靠么？”“没问题！”声音肯定而有力。这次声音有了一丝情感的波动，仿佛就像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又仿佛有人穿行在回忆中：“如此尤物，谁还能做柳下惠？”

……

第三天中午，周迟回来了。眼圈浮肿，显是头晚没有睡好。时逢钱书记在院里赏菊。“辛苦了，周秘书！”书记的话显得亲切温暖：“我听说你去市里报表去了，这些苦差可都是你去做啊！”

“幸不辱命！”虽然神色困倦，但周迟依然保持了风度。“那就好，那就好！”书记连声说。“看看你，赶车没睡好觉吧？快去休息，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周迟歉意地一笑，回到自已的寝室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正当周迟在梦见蝴蝶的时候，却有人在拍他的窗子大叫：“周迟，开会啦！周迟，开会啦！妈的，再不起来……”话还没说完，周迟翻身过来大怒：“你还让人活不？我一宿没睡呢！”那人见周迟盛怒，却也不害怕，进了门说道：“你小子不是说早就想到上海去旅游么？现在有一个免费旅游的机会，你去不去？”周迟心中惊疑不定，大脑嗡地一声从休眠状态立即恢复到平时正常工作的高速运转来。清理了一下内存，他说：“小子胡说八道。有此良机，你小子为何不去，偏要让给我？”那人懊恼地说：“妈的，我李飞相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么？我是雷锋么？”周迟笑了：“不是，是小人，不过是真小人。”李飞相看看窗外，又恨恨地说：“妈的，小人就小人，小人也比伪君子强！”“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年终市政府表彰一批优秀党员，每个乡镇一名。文件说，要实事求是，公平公正公开推选，两日后由绍兴市委书记带队到上海考察浦东经济开发区，为时一周。别人为何发展得那么快？去考察后要将别人的先进经验带回来，促进各乡镇的经济发展，改变当前的落后面貌，务求要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考察的经费则回各乡镇报销。在李飞相看来，这考察简直就是公费旅游，不过是“早上围着桌子转，中午坐着车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而已。李飞相由于不是党内人士，故首先就自断了出游的念头，而周迟是在学校就已入了党的。（以前李飞相还嘲笑过周迟：周迟，你算算这个帐：有个大肚汉，一月吃米40斤，米价以前一块五，现涨了五角；每月煤气120元；电费50元；电话费150元；网络费65元；买菜200元；洗发水20元外加一个裤头15元。其它杂顶算100元。此人不生病，工资800，———每月交党费10元，工资够不？）他想来想去，唯有周迟去，自己心里还快活点。“妈的，有时那张老虎皮还真有点作用啊！”他又有点羡慕周迟了。

会议就在钱书记的办公室内召开。钱书记主持会议，先作了简短的介绍，再讲道：“同志们，这次评先选优，一定要坚持原则，按照组织意图把最能代表我们未庄精神风貌的优秀共[chan*]党员选出来，这是其一；其二，选出的代表，一定要得到组织的认可，群众信任。——大家说一下方案吧。”

财政厅、计生办、林业室、社会事务等各室负责人都来了——他们都是党员。人坐了一圈，但好会没有人说话。好一会，镇长说：“我来说一句吧，大家就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去年我们自己不是根据每人的表现都打过分评过优秀党员么？不过那是三个———有的同志可能会说，你去年是优秀党员吧？对，去年我是被大家评为了优秀党员，但我这提前声明，我这次就不参加竟争了。另外还有两位，一位是周秘书，一位是钱书记。他们二位我看不论谁去都合适。周秘书一年来的工作从来没出过差错，布置下的活总是保质保量地完成，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钱书记呢，是我们未庄德高望重的老书记，是我们未庄革命工作的掌舵人。这么大年纪了，还常常废寝忘食地工作，上次市长检查工作时就说过他是我们未庄所有人的榜样！在他们二人中选一个，大家认为如何？”没有人回答。又过了一会，赵镇长问周迟：“周秘书，你说呢？”

开始将军了。周迟毫不迟疑地表态：“推选钱书记为优秀代表我完全赞同！”

接着会场又沉寂了下来。

“老张！老张！别打瞌睡！你说说。”“说说？”老张抬起了头，“没意见！”

“你们呢？”赵镇长一路地看过去。

“没意见！”“没意见！”……

“好，那这事就这样定了。钱书记，你去了可要好好学习，把上海的先进经验带来，我们都等着呢！”

“这事是不是还再商量商量？”“钱书记，既然大家都推选你，你就不要推辞了。毕竟书记一年到头有多辛苦，只有我这个当镇长的人最清楚。再说了，说到德高望众，这里又有谁能及你？———这事就这样定了！”钱书记无奈，只得说：“大家既然如此信任我，我也只有勉为其难了。此去，一定认真学习，仔细考察，把浦东成功的经验带到我们未庄，使我们未庄人民的生活真正向共产主义迈出一大步！”第二天，钱书记骑着村里的那匹宝马，带着全镇人对幸福的憧憬，出发了。

同一天，妇女主任请了一周的病假。

不巧的是，四天后，赵镇长却患了感冒，心火上窜，终于支持不住，住尽了医院。临行前，他抓住周迟的手，象刘备托孤似的千叮咛万嘱咐：“周秘书，我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我不在，老钱也不在，你要全权负起责来，大胆开展工作……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就放心干吧！如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一定打电话给我，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一个总的原则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出事，坚持到我回来，你就是功臣！……”而周迟，却真的象诸葛亮那样：“领导放心！我一定坚持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人在阵地在！”赵镇长看着周迟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却在狐疑：你这个样子，我能放心吗？

第三章　谣言

果然不出所料，在赵镇长生病后的第五天里，出事了！

这天，比邻的一个乡镇长打电话给他：“兄弟，你看了你们发的新闻通讯了么？”“没有，怎么了？”“你自已去未庄新闻网看看吧……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抑制不住的大笑声，让他感到大事不妙。

他打开未庄新闻网，一则新闻跃入眼帘：

本站最新消息：未庄镇党委书记、优秀共[chan*]党员钱为国日前因公牺牲。钱为国书记因忙于公务，日夜操劳过度，终因体力不支，牺牲在小车上，同时牺牲的还有该镇优秀妇女干部一名。据悉，钱为国书记和该名妇女干部在小汽车里谈论公务，因汽油燃尽，空调断电，车内闷热严重，车子又是停在车库里，二人为了解热，脱光了衣服裤子，还在坚持谈公事，一直谈到牺牲为止。有这样认真负责的好书记，未庄镇的老百姓是幸福的。书记时刻为人民办事，牺牲前还在亲自做妇女工作，他的事迹，人们都记在了心里。”

下面还有一个”未庄农民”仿《周总理，你在哪里》的悼词：

钱书记，我们的好书记，　

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　

---你的人民想念你！　

我们对着高山喊：钱书记----　山谷回音：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黄埔江边千万里，　他考察的脚步不停息。”　

我们对着大地喊：钱书记----　大地轰鸣：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你不见那沉金灿灿的奖旗，　闪耀着的是他那辛勤的汗滴……”　

我们对着森林喊：钱书记----松涛阵阵：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未庄大山战旗红啊，　植树的人们正在回忆他亲切的笑语。”　

我们找遍整个未庄，　

呵，书记，　

你在革命需要的每一个地方，　

未庄大地，到处是你深深的足迹。　

我们回到未庄的心脏，　

我们在“天安门”前深情地呼唤：　

钱-书-记-　

大楼回答

“呵，轻些呵，轻些，　

他正在楼里和妇女主任商谈工作，　

为了未庄人民的幸福，

他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赵镇长看完,不禁冷汗直流。这个周迟，怎么搞的？！

“周迟，”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你说说，怎么回事？”电话里周迟的声音听来有些带哭腔：“赵镇长，钱书记前天就回来的，现正在家休息,并没有牺牲啊!……不信你马上打电话问问。李小娇也在家养病啊！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在网上仿杭州徐新贤的事发东西编派人，乱嚼舌头，不得好死！”

“那网站不是你平时在鼓捣么？马上给我关了！再仔细查查，是谁弄上去的？”

二00七年十二月七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