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不远的地方有家很小的咖啡屋，虽说规模很小，可是环境不错，特别是里边的那种深山情调的装修总是给人一种归真的感受。那年在北京当兵，有个战友好像是从海外回来的，所以他总是有喝咖啡的习惯，每到周末总是要扯上我一起到营房边上的咖啡馆去。

第一次喝咖啡感觉很不好，当时年轻，又是从山沟里来到北京，所以感受一切和今天区别可大了。当时觉得外国人怎么就喝这又苦有涩的玩意儿，难怪个个长的都是黄头发和绿眼睛。不过说来也怪，后来怎么喝着喝着到觉得有了味道，最后竟然也有离不开的感觉。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后来参加工作了，别人喝茶我却一直喝咖啡。当时在朋友中还是显得特别的另类。不过社会发展也快，这才几年的功夫，咖啡已经和中国的茶道一样的走进了平常百姓家。喝咖啡对我来说现在已经不是习惯，而是成了生活中的一种组成。只是患了糖尿病，咖啡中不能再加糖了，可就是那苦咖啡仍然还是一种味道，给人的感觉似乎就和生活的经历一样，在一种苦涩之中品味一种体验的极致。

家门口的这家小咖啡屋开张大概有五六年了，我几乎每周都能去两三次，特别是周末几乎都去。里边的人都熟悉了，有时候他们会有意无意的留下我常坐的那张小桌子。这里平日客人不多，老板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妇，没有看到过她的孩子，似乎也没有看到过她的老公，不过看到她整日喜气洋洋的样子，觉得她的生活一定很美满。

又是一个周末，下午吃完饭，我先是去郊外散步，到了傍晚时分，我就又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小咖啡屋。今天的客人不少，不过角落里我常坐的那张桌子还空着，我知道这是他们刻意给我留下来的。因为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对于他们，对于我都是一样的。

我刚坐下来，老板就笑盈盈的走过来：“大哥，今天有刚到的巴西咖啡豆，是今年的新货，是不是需要……”

“可以呀，给我熬上一小壶。”我说：“怎么今天的音乐也变了，是不是来什么重要的客人了。”因为平日里这儿总是播放着各种世界上的钢琴名曲，今天怎么突然换成了民族轻音乐。

“没有，你就是我这里最尊贵的客人了，我刚才看来的这拨客人都年轻，所以……，好，我马上就换你喜欢的音乐。”老板说着朝我歉意的一笑，在一种柔和的灯光下，一下子给我的心灵就象撒上了薄薄的一层可可粉。

服务小姐送来了小酒精炉和煮咖啡的不锈钢的咖啡壶，很有礼貌的问我是自己熬还是让她们代劳。因为平日里我总是喜欢自己动手，觉得这样好像更能体现一种咖啡的内涵。我点点头示意还是自己动手。可是就在服务小姐退去的时候，老板走了过来。

“大哥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来给你煮，你看……”老板总是带着那种微笑，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的具有一种穿透力。

“那就麻烦你了。”我有意挪动了一下身子，表示感谢。

就这样，美丽的女老板就坐在了我的对面，她很熟练的煮咖啡的手法看去给人同样也是一种艺术的享受。很快咖啡就煮上了，就在这简短的空隙，她说话了：“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喝咖啡的？我看你的咖啡的理解很深的。”

“快要三十年了，谈不上理解，但感受还是有一些的。”我说：“按理说我现在都不应该再喝咖啡了，因为大夫说糖尿病人最好不好喝这种带有兴奋作用的东西。可是我有些不忍心，觉得咖啡在我的生命意义中已经有了另外的作用，所以现在我喝咖啡是从来不放蔗糖的。你可能已经发现了。”

“是的，所以我才说大哥理解咖啡。”女老板说着突然象是想到了什么，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品咖啡也就是品生活，我一直是这样理解的。”

“是的，咖啡的味道其实也就是生活的味道，我觉得咖啡的美妙之处恰恰就在这里，开始也许你觉得它就是一种苦涩，可是品到最后你会发现，苦涩的背后还是有着一种值得我们留恋的味道。”我说。

“大哥说的太对了。怪不得你几乎每天都要来品上一杯苦咖啡。”女老板看起来很高兴，也许在她的咖啡屋里需要的就是这样对咖啡的理解：“当年我在国外的时候，发现人家外国人对咖啡的迷恋都到了忘我的程度，当时我还不理解，觉得又苦又涩的咖啡到底有什么好，可是后来当我真正走进之中的时候才发现，咖啡的意义其实就是对生活意义的理解。”

“你在国外生活过？”虽说现在在国外生活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了，不过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能遇上也算是一种新奇。怪不得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优雅得体。

“是呀，我在美国生活过六年，当时年轻幼稚，一次邂逅我就和一个美国人结婚了，可是美国的文化和我们还是有差异的，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不到三年就分手了。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生活就是这样，算是一种经历吧。好在我们没有孩子，所以也不用对谁去负责。前些年我到过你们这里，觉得这里文化底蕴很好，所以就来开了这个咖啡屋。说实在的，我不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能求得心理上的平衡。”

“后来没有再成家？”在我的记忆里，觉得女人就应该有个家，有个男人，这样女人才能算是完整的。

“没有，现在我觉得就挺好的。”女老板说着，小心翼翼的给我斟上咖啡：“对了，大哥你尝尝，看味道地道不地道。”

我轻轻品了一小口，还就是和平日的有些区别。苦涩中流出的芬芳一下子都能浸透人的心房：“好味道呀，看来你这里的咖啡和你这老板一样，除了真实就是美了。”

“大哥真会说话。”一向开放大方的女老板突然脸颊竟然泛起红晕来：“咖啡是好咖啡，可是人已经过时了。对了，你看见对面那个女孩了吗？听说她今年才十六岁，最近她总是来，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说话，听服务小姐们说，她是失恋了，第三个男朋友弃她而去，现在肚子里还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呢。”不知道女老板是为了特意转移话题，还是突然想到了这么个在她觉来不可理解的事情。

“有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惊讶。顺着柔和的灯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面前的啤酒瓶子已经空了，不过看她的打扮和装束，还是能感觉出来她就是当今社会的那种新新一族。

“是呀，我也想不通，你说现在的社会是怎么啦，怎么……”

“你请她过来一起和咖啡可以吗？”我说。

“我去试试。”女老板说着起身就到了那女孩那里，我也不知道她给女孩都说了些什么，女孩好像很乐意，于是她们就一起走过来。

“叔叔好。”小女孩看来很懂礼貌：“听阿姨说你想和我谈谈。”小女孩坐下来接着说：“我其实经历很简单，大家都说我小，其实我已经是大人了，今年都十六岁了，我从十四岁开始和男人上床，觉得挺好玩的。”

“你家里就没有人管你吗？”我没有想到小女孩会这样说话，一下子好像还没有了和她沟通的理由。

“家里人？”小姑娘瞪大眼睛：“我没有家里人。爸爸和一个小姐去南方了，妈妈和一个大款去国外了，我是和奶奶在一起，奶奶去年去世了，我现在就一个人生活。其实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

“这怎么可以呢？你还是个孩子呀！”我说。

“孩子？谁说我是孩子呢？如今的社会你叔叔能不知道，男人现在看重的就是我们这些孩子。别的女人一个晚上卖一百五，我一个晚上三百，要是你愿意，我可以优惠的，因为我看叔叔是个好人。”

“这孩子。”女老板大概觉得小姑娘说话有些太出格了，于是把话头拦了过去：你叔叔是好人，他就想请你喝咖啡，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就是和叔叔说着玩呢。”小姑娘看来已经让社会给浸泡得老成了许多：“那就喝咖啡吧。”

女老板给她斟上一小杯，可是她刚一沾嘴就吐了出来：“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咖啡，怎么苦成这样了，这怎么让人喝呢？”小姑娘也许没有想到我这里的咖啡没有方糖，一瞬间她竟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这可是正宗的巴西咖啡呀。”女老板总是忘不了自己的生意。

“是苦了点，不过要是喝多了你就能感觉出来咖啡的醇香。”我品了一口巴西咖啡，尽管苦涩已经浸到我的舌根，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孩子，你现在怎么生活呢？是打工吗？”我问。

“我想打工，可是没人要，所以就……”小姑娘说到这里，到底还是把那杯没有放方糖的巴西苦咖啡喝下肚去。

“这……”我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女老板，其实是无意识的，不过女老板似乎明白什么了。

“那你就在阿姨这里打工怎么样？”

“这太好了。”我赶紧接住话：“小姑娘，你看怎么样？”

“不，我要寻找我的生活。”小姑娘的回话可是着实没有让我想到：“谢谢叔叔阿姨的苦咖啡，我要走了，去医院做手术。”小姑娘没有等我再说什么，起身挥手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音乐还是那《命运》钢琴协助曲，杯子里还是那滚烫的巴西咖啡，我朝着小姑娘走去的方向久久望着，最后女老板说话了：“今天的咖啡我请客。”

“不用，那怎么可以呢。”我说。

“有什么不可以呢？”女老板说：“其实咖啡都把一切都说明白了，还需要解释什么呢？”说着女老板端起咖啡：“我们就为刚才的小姑娘喝了这杯咖啡吧。”

“好吧。”我也端起杯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