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姑姑走了，被她前夫和儿子接走了。

秀丽姑姑今年六十三岁，姑夫去世两年了，一个女儿出嫁了，她跟着儿子过。

听母亲说，秀丽姑姑年轻时很漂亮，村里年轻的小伙子在她身后排着队追。可姑姑一个也没看上，跟着来村里轧棉花的一个南方青年跑了。这一跑，把奶奶气得一个月没爬起炕来。

两年后，姑姑回来了，领着她的丈夫和不满两岁的儿子。本以为生米做成熟饭，奶奶就会同意他们的婚事，没想到，奶奶就是不让那男人进门。

姑姑回来时正赶年跟，天下着大雪。为了让奶奶有个心理准备，姑姑抱着孩子先进了家门，那男的在村外等着。

见了姑姑，奶奶先是搂着好哭一顿，过了一会，姑姑说：“妈，他还在村外等着呢。”奶奶这才看见爸爸手里还抱着个孩子。“军军，快，叫姥姥。”姑姑从爸爸手里接过孩子说。“不要叫。国栋，把孩子送给那人，让他滚，从此不要踏进我们村半步。”奶奶斩钉截铁地对爸爸说。“妈，我看……”妈妈想给姑姑讲个情，刚开口，被奶奶用手势止住。“老刘，把女儿给我看住。这回走了，我跟你没完。”奶奶对老实巴交的爷爷命令到。姑姑听奶奶这么说，抱着孩子扭头就走，却被爷爷死死地拉住。“好你个死丫头，你走，你走，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奶奶果真一头撞向窗台的一角。鲜血顿时从奶奶的额头涌了出来，顷刻遮住了奶奶的半张脸。爷爷和爸爸忙着照顾失去知觉的奶奶。姑姑流着泪，看着昏迷的奶奶，哽咽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接纳他？”妈妈接过姑姑手里的孩子，陪着流泪。

过了一会，奶奶醒了，头上的伤已被爸爸用纱布包扎好。

“丫头，妈就你们兄妹俩人，妈希望你们个个过上好日子。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的，跟着那个南方人，你只有受苦的份。”奶奶拉过姑姑的手，哀求似地看着姑姑。姑姑扭着头，看也不看奶奶，哭中带着气说：“受苦我愿意，不会拖累你。”“好，好，你真要把妈这条老命带走，那你就走。”奶奶松开姑姑娘的手，脸转向窗外，默默地流着泪。

“这样吧，妈，让妹妹和孩子都留下，行不？”妈妈怯怯地给姑姑求着情。“不行。孩子在这，那人一定不会死心。再说，她带着个孩子，将来咋嫁人？”奶奶的话没有一点余地。全家人都知道奶奶的脾气，没有人再说什么，知道多说也无意。爸爸看看姑姑，接过妈妈怀里的孩子，说：“妹，妈是为你好，就这么地吧，好不好？”“哥。”姑姑一头扑在爸爸的怀里，搂着儿子，哭得伤心欲绝。爷爷、爸爸、妈妈都跟着流泪，奶奶也一样。

雪越下越大，能漫过人的小腿一节。爸爸抱着那孩子，朝村外走去。一路上，孩子哭着喊着要妈妈，爸爸的心，如裸露在这狂风暴雪中，那个疼，无法形容。

那人接过孩子，无言泪下。与爸爸告别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爸爸站在村口，一直目送着那人消失在雪的尽头。

后来，姑姑嫁给了村里一个民办教师。这人家底挺好，父母就他一个儿子。听说姑姑未去南方之前，他父母就托人来提过亲，爷奶当时也都同意了，后来姑姑跑了，这门亲事也就完了。姻缘也许真是上辈子就订下来的。姑姑走后，这人也相过几个，可都不如意，两年下来，还孑然一身。当听说姑姑回来后，他又求着父母来提亲。虽然他父母对姑姑有些看法，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但，扭不过儿子。儿子非她不娶，当父母的也不希望看着年岁已高的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就这样，他们结合了。

过门后，姑姑为这人生下了一儿一女。随着儿女的降临，姑姑也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又有了微笑，小日子也越来越红火。

八三年，姑夫转正了。把姑姑和两个孩子的户口也给带了出去。

二零零零年，肺癌夺去了姑夫的生命。临终前，姑夫握着姑姑的手说：“其实，我知道你以前有个儿子，那人也很爱你。我死后，如果那人还……还等着你，你就去吧。儿女那面我都叮嘱好了，他们都是明事理的孩子，你不要有顾虑。留下你一个人……我……我真的不放心……”带着对姑姑的牵挂，带着浓浓的爱，姑夫走了。走时，眼睛还睁着，是姑姑用手轻轻地给他合上了。

表弟和表妹一直挺孝顺，爸爸临终前的叮嘱一直挂在心上。他们问了姑姑好几回那人的地址，姑姑都没说。后来，还是从我爸妈那里探到了口信。

零二年，表弟去南方出差，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那边的表哥。表哥说，他爸一直未娶，七二年经人介绍，进了一家支架公司，现在退休了。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一家银行上班，和妻子一个单位。两个双胞胎女儿也都上初中了。

听表弟从南方回来说，表哥上大学时回来过，也偷偷地打听过姑姑的下落，听说姑姑一家过得挺幸福，就没打搅她。当听说姑夫不在了，就同其商量着想把姑姑接过去。等表弟说明了来意，表哥高兴地对他说：“天大的喜事。走，跟我回家。”是啊，这么久了，该给父亲一个惊喜了。四十多年了，父亲苦苦等了四十多年，终于没白等。

见到了老人，表弟一阵酸楚。虽说他比父亲才大一两岁，但，看上去老多了。一脸的沟壑，牙也掉了几颗，眉毛有些花白，长长的，如两条麦穗。那双眼睛还比较有神。听了儿子的介绍，老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干瘪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两眼瞧着表弟，上下左右地看着，仿佛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当年姑姑的影子。“你不象你母亲，一点也不象。”他自言自语道。“爸。”表哥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老人抹去挂在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又坐回了凳子上。“你母亲还好吗？”老人问。“好。”表弟应合着。“爸，叔两年前走了。我想把妈妈接过来，你看呢？”表哥终于说到了重点上。

“什么？你爸走了？”老人又一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是，叔。”表弟说着，向前搀扶着因激动而全身抖动不止的老人。

“好，好，接过来，接过来。”浑浊的泪水流进了老人脸上的沟壑里，又滴落下来。“啥时去？”老人泪漱漱地回头看着表哥问。

“爸，等弟弟回去安排安排我们再去。冒然地去会把妈妈给吓着。”表哥说着把老人扶到了凳子上。

那夜，表弟没回旅馆睡，就住在了哥哥家。晚上，哥俩睡在同一张床上，哥哥拿出母亲留给父亲的唯一张照片给他看。他从没看见过这张照片。照片上，母亲青纯、可爱，扎着一对大辫子，留着整齐的刘海，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温柔。母亲的确很漂亮，怪不的两个男人如此地爱着她。

第二天，表弟就坐上了往回返的火车。走时，表哥开着车，携着全家送他到车站的。

下了火车，表弟就一口气跑回家，拿出老人和他儿孙的全家福照给母亲看，让她猜。母亲戴着老花镜，左看看，右瞧瞧，摇了摇头说：“谁啊？不认识。“”妈，你仔细看看，看看这个人。“表弟说着，用手指了指表哥。听表弟说，表哥张得跟老人年轻时的照片一个样子，简直就是复制。

母亲把照片放远了一点看。看着看着，她哭了，用粗糟的手去抚摸着照片上的老人，动情地说：“是你吗？咋老的这么快？不恨我吗？”又摸向表哥，“军儿，都是妈不好，不该生下你，让你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呜……”母亲哭得好伤心。

“妈，我给你拨通电话，你跟他们说几句吧。”表弟说着，就按出了电话号码。“妈，快，是哥哥。”表弟把手机给了母亲。

母亲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一个声音在喊：“妈，妈，妈……”一声声叫得母亲止不住地直流泪。“军儿”母亲终于开口了，可，就说了那么两个字，母亲就把手机塞给了表弟，一头扑在炕沿上，任表弟咋劝，表哥在电话里咋叫，就是一个劲地哭。

过了两天，表哥与他爸爸来了，全家人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爷爷已经不在了，奶奶老得也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了，不过，她应该后悔了，因为我看见她流泪了。

三天后，姑姑跟着他爷俩走了。

第二年春天，姑夫烧三年坟，表哥载着全家人回来了。姑姑胖了，也白了，老人换上了牙，脸上的沟壑也见少了，看上去，年轻了十几岁。两个老人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搀扶下，笑哈哈地下了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