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岁。
现在十八岁的孩子应该什么也懂了,比喻什么是爱情。你随便到学校找出一个十八岁的女孩,问她什么是“爱情”,她保证能给你说出一大堆关于“爱情”的话题,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十八岁时那个年代,象我一样大的女孩很少有人开口说这俩字,提及这俩字好象有种不道德的意思。
那时,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因每天要收发作业,所以经常出没于老师的办公室。从老师们的言谈中,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女孩。那时的我是学生堆里的骄娇者,无论学习、道德、或是其他,只要那回有表扬的对象,里头一定有我的名字。为此,偶尔也引起几个女同学的嫉妒。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班里最美的那一个,但,我敢肯定自己是一个文静清纯的姑娘。这也是从和我一村的一个女孩嘴里得出的结论。
她是二班的,因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特别好,每天放学后,她总会在学校的大门口等着我,无论多晚。因我的事特别多,放学后,要把一科一科的作业都收上去,送到老师那。有时,个别的老师还要问东问西。路上,她告诉我说,他们班的好些同学都羡慕我。说每天早晨当我抱着一大堆作业从办公室往教室走时,他们班总会有一大帮人趴在窗口处向外望,边望边说:“看,人家一班的学习委员长得多标致。”
那时的我,心里很单纯,除了学习,什么也不想。上课时,那真是,老师的手指向那里,我的眼就看向那里,从来不看老师的眼向那看,或老师的脸转向那里。也许这个原因,我听课的效率特别好,一般老师讲过的课我就不需要再去翻课本。当老师讲完课,布置下作业,别的同学还在那翻课本,我则能熟练地做完作业。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后,我就去做课后的那些带花的题[那些相对说来要难一点],总觉得那时的脑子特灵,就觉得找不到能难住自己的题。那时同学手里很少有参考书,只有老师的手里偶尔地有一本两本。老师常从他的参考书上给我出些题做,我很快就会一一做出。我这人有些懒,不愿去背那些文科,所以文科成绩都是一般,而理科,却使我那么爱学,每当攻破一道难题时,心中那种喜悦就象打胜了仗的将军,无以言表。那时考试不分理文科,要是有的话,我想,我一定是理科状元。所有的理科老师批作业时,一般都先批我的,以我为标准,我的对了,别人的一定错。为此,还闹出了一个笑话。一天早上,我正在发数学作业,数学老师站在门口探着头说:“昨天的作业,咱班就一人做对了,其他人的都错了。”我知道老师说得那人是我,我头也不回地说:“就一人做错了,其他人都对了。”老师笑着说:“不是,真的就你一人做对了。”我不信,放下正在发的作业,找到自己的,翻开,果然上面划着对号,我说:“老师,你批错了,如果其他同学的答案都一样的话,就我一人错了。”老师不信,走过来,看了看,我把错的那步指给了他看。看后,老师叫我又把作业重新收上来,重批。我有一个习惯,晚上回家后,就是先把今天的新课重新回顾一遍,再把上交的作业重新做一下,就这样,不用第二天发作业,我就知道自己的那道对了,那道错了。
如果我能始终保持那时的状态,我想,我现在一定一个废寝忘食的科学家。因为那时对我来说,学习是我最大的快乐。那时,村里没电,更不用说有电视了,唯一的娱乐就是一个月由公社放影员到村里放一两回电影。为了看电影,孩子们都早早去占地方,我却不喜欢看,不如自己在家做几道题。常听老师说:学无至境。真的,那时候的我,就想去蹬老师说的那个“境”,我的理想就是去当一个科学家,一个学无至境的科学家。我想,如果当初我真的成了一个科学家,那我不会有婚姻生活,因为我心里一点往那方面想的念头都没有,我想我的一辈子一定都会奉献在科学上。可是,我平静的心,被他和她给击起了浪花,从此,平静的湖面有了涟漪。
她是邻村的,叫冉红,和我一个班,其实她挺聪明的,就是精力没用在学习上。我敢说,她如果把她那聪明劲用在学习上,她一定是一个高才生,比我们班的谁也要强。她长得不能说太丑,但,绝不达一般。小眼睛,单眼皮,眼睛有点黄,给人的感觉就象两只冲了电的灯炮,散发着刺眼的光,深深地凹在厚厚的眼皮里面。脸皮到挺白,就是一脸的雀斑。脑袋略外凸,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有事没事她就把双臂交叉在桌子上,将下巴埋在双臂里,略探着头,游转着她那双不大的眼睛,地溜溜地观察着班里她因为她值得观察的人和事。
其实我的人缘挺好,每次评选干部,我的票数最多,几乎就是满票,不过,老师说我干不了班长,好人注意太浓。是的,我从不因自己是一个干部就看不起那些学习不好的同学,我对班里的每个同学都是一律同任,我也从不在老师面前打同学的小报告。有时开干部会,老师问我们班里谁的缺点多,他人都能说出一两个人来,而我却一个也找不出来,我总觉得同学有点小过错那没什么,婉转地告诉他改了不就得了,成长的路上那有不犯错误的,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我和冉红前后位,她在我的后边。一天课外活动,她拉住了我说:“草,能给我讲讲这个题吗?”说着,她用手指了指一道几何题。我回过头,给她仔细地讲了起来。可我发现她根本没在听我的话,而是两眼紧紧地盯着我看。“你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我因为自己的脸上一定有一点或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用手边摸着边问她。“没什么,就觉得你好看。”她诡秘地一笑,继续说:“唉,告诉你,咱数学老师对你可能有好感……”“你不听,我走了啊。”见她胡说八道,我站起来,欲走。“听,听,你坐下,继续讲。”见我真要走的样子,她拉住了我连声说。这回她没再说什么,认真地听完了我给她讲的题。讲完了题,我们一起去了趟茅厕。路上,她又旧话重提,说:“草,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上课时自己观察。数学老师看你的眼神就是不一样。他讲课重来不看别人,就朝你那里看。好象他就为你一人讲。”“再胡说,不理你了。”说着,我加快了步伐。
数学老师是刚从师范毕业分到我们学校的,也就大我们三四岁,人长得挺帅,学校所在村庄有几个不错的女子都在追求着他呢,可没听说他和谁走得近。
那日冉红的话虽说我没当回事,可,它却使我宁静的心从此不再宁静。开始,还没什么,我仍照样津津有味地听着老师的讲课`。一次,我正听得入神,冉红用手捅了一下我的后背。我回头看了看她,她用眼神示意我看一下老师。无意中我一抬眼,正与老师的目光相碰,脸不由地一红,低下了头。要知道我这是第一次在听课时眼离开了老师的手,也是第一次在课堂上与老师的目光相交。以后的时间里,每当我集中精力地在听老师讲课时,耳边不由地就响起了冉红的话。也使我不由自主地就会与老师的目光相遇。说真的,冉红说的不是假话,老师讲课时的眼神的确始终看向我那里。他那饱满的眼神,他那温和的笑容,的确不能不让我往那方面想。他还有一个习惯,讲完课,时不时地走下来转一圈,最后停留在我身边看着我做题。有时激发我看看一题能否有多种解法。现在想起来,其实他就是把我当成了他的一个小妹妹,一个他很喜欢的小妹妹。我每取得一点成绩,他都是那么高兴,比我自己还高兴。
我个子不高,体育不是太棒,但体质不差。一次越野赛,班里预先选好的几个女同学忽然有两个来了月经,不能上场了,临时抱佛脚,老师让我上场顶一个。上就上吧,没想到,我累得胸闷气喘,还跑了个全年级第五名。当我披着同学递上来的大衣坐在教室里等着老师犒劳我们的姜汤时,一个同学喊我:“草,数学老师找你。”我出去了。一出教室门,老师正站在教室外,见了我,笑眯眯地问:“跑了第五名?不错。冷不冷?”“不冷。穿着同学的大衣呢。”“回屋歇着吧。呆会火房烧了姜汤,多喝点,别感冒。”了了几语,让我倍感温暖。有这么个大哥哥疼真好。
只可惜我那时太天真,思路总跟着冉红的话走,把大哥哥对我的好总愿往别处想。怕其他同学跟冉红一样看出大哥哥对我别有用意,我经常违背着自己的良心特意跟大哥哥过不去。上课时,怕再和他的目光相遇,就低着头听,偶尔抬头看到他往我这里看,就用眼狠狠地剜他一眼。其实,在剜他那一眼的同时,自己的心理好痛,真的不是有意的要去伤他,是不愿让别人说他对我另有预谋。可大哥哥不在乎我剜他,讲完课后,仍然会站在我身边看我做题,给我指点。记得有一次他刚给我们讲完了函数,出了一个问题让我起来回答。为了在同学面前证明我和大哥哥什么事也没有,那天,我撒了谎。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却说:“不会。”“你再想想,这个问题不会?”大哥哥吃惊地看着我,仍一脸的微笑。“不会。”我坚定地说。说完那两字,我再也没勇气抬头看他。只觉得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他说了声:“坐下。”他的声音是那么苍白无力。下课后,他把我叫进了他的宿舍,而不是办公室。“你今天怎么了?那么简单的问题,不该不会吧。有什么对我不满的,说出来,只是不要耽误了学习。”他离我很近,我不敢抬头去看他,想告诉他:你以后对我别太好,离我远一点。可心中又不舍,真的好想有这么个大哥哥来呵护我。可又怕同学门说闲话。那天我哭了,哭得好伤心。他把他的手绢递给了我,弯下腰,看着我,心疼地说:“不要哭了,不说就算了。看看,等会回去上课,红鼻子红眼的,我看你咋进教室?啊?听话,不哭了。”他温柔的声音越发让我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节课,上了一半我才回去了。那天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同班的同学告诉我:“草,你今天可把数学老师给气坏了。你连说了两个“不会”,把他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嘴都不好使了,张了好几回,才让你坐下了。”听了这话,我心里真的好悔,好痛。为什么偏要去伤害对自己好的人呢?后来,我还是低着头听着他的讲课,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还是时不时地走到我身边站会,看我做作业。我们之间几乎没了语言的表达。收发作业时,一般都趁他不在时我才进去。有不会的问题,我也不会当面去问他,就写在一张纸上,夹在每天的作业里。是那步不会,就在那步下面划一个问号。第二天,翻开作业本,他就会详细地给一步一步地解答出来。有时,他也会从他的参考书上找一两道题,给你夹在作业里,下面写上:做做看。多纯真的师生关系,被一个好事的人给搞得躲躲闪闪,好象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不过,这样也好,冉红再也没在我眼前提数学老师如何如何。
心里渐渐平静了,击起的漣漪眼看就退去了,可,又有一块石头咂向了湖面。
就在那年年跟,象往常一样,晚饭后,我坐在自己的小桌前,从书包里往外拿着书,突然,一封信从书包里滑了出来,信封上没一个字。微弱的灯光下,我好奇地打开了它:草,你好!都说好花要有绿叶配,我愿做你身边的那个绿叶,你接受我吗?署名是我们班的班长。我的心抖动不止,是害怕,还是什么,我说不清楚,反正那晚我失眠了。我不知明天怎样去面对他,不知怎么去答复他。
第二天,我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就让他认为我没见过那封信,我想,过一断时间,不见我回话,他也就罢休了。可谁知,过了没几天,我的书包里又发现了他的一封信。在这封信里,他说的很诚恳:草,上回给你的那封信没看到吗?我可能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爸爸让我接他的班,明年正月就得走。本想等到咱毕业时再跟你说这些,可,时间太近,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不要怪我,好吗?我真的很爱你,好长好长时间了。答应我吧,草,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这封信,折磨了我好几天,回绝他,怕伤了他的自尊,可答应他,又真的对他没那方面感觉。
告诉爸妈?没那必要,我还真怕妈妈知道了拿着这封信找到学校去,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对谁也没好处。这事,一直拖到快放假的时候,我才给他回了信。信中我告诉他:我们现在都还小,你虽然即将踏上工作岗位,但,我还要读书。婚姻是我们一生的大事,学习也关系到我们一辈子的命运。我的精力真的太有限,不想让婚姻这事耗去我太多的时间。谢谢你,这么看重我。等我的学业完毕,那时你我也都成熟了,再谈这个问题好吗?祝你在新的岗位上一样优秀!
他还真的不错,看了我给他的信后,果然再没骚扰我。不过,这时候的我,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充满希望的我了。我的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些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有事没事就使我走神。只有一刻不停地做题,才会让我保持以前的那种状态。
也许就是我性格上优柔寡断,所以才会让自己走的那么累,到最后,大学没考上,只好在一个小小的服装厂做手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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