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是刺猬,人见人避。杂文虽属文学管,却有别于诗歌、散文和小说。
诗歌含蓄,城府很深,该说的不说,怕你明白故意闪躲,把太阳说成头发,把头发说成茅草,把茅草说成露珠,把露珠说成太阳。你若去挑剔什么,可人家啥都没说。爱上了你,指枝头上的小鸟;想抛弃你,指水里的花瓣;就是愤恨,那喊叫也是花腔。所以人人爱诗歌,那韵律,那错落有致的断句,实在像初恋时的含情脉脉。
散文娇媚,身段婀娜,该说的变个方式说,不该说的也就挤眉弄眼示意。展开散文,只觉风情万种;读罢散文,还觉余味无穷。随笔也好,小品文也好,信手捻来一枚落叶,舞出千年的缠绵。美字美句都跑散文里了,叫你心醉心碎心痴心迷不思归。所以人人爱散文,那洒脱,那幽幽蛇行的段落,实在似小乔初嫁了的耳鬓厮磨。
小说魁伟,心胸开阔,该说的要铺陈设套,不该说的也要天花乱坠。家长里短,婚丧嫁娶,千古奇闻,社会变革,鬼怪妖魔,床第房事,无不入文,无不绘描。惊堂木一拍,诸位落座,只要落座就走不得了。生活被小说演绎的无中生有,还有声有色。所以人人爱小说,那风流倜傥,那大起大落的悬念,实在如佩戴十个戒指之俊男的玉树临风。
杂文呢,一是小气,爱唠叨;二是土气,没涵养;三是晦气,易挨骂;四是憋气,喜指责。度量小,看不惯的就说三道四,没涵养,不知道隐忍,乱说话,自然招人谩骂,被骂了,一肚子委屈,还要四处诉说,别人讥笑,就又露出獠牙,吓人魂魄。所以人人恨杂文,又因杂文爱多嘴,爱议论,爱发表看法,路人听了,很容易抓住小尾巴,反击一通,嘲弄一通,再围堵一通。甚至还有义愤填膺者会大义凛然,上前制止,若不听,还会拳脚相加。你想嘛,杂文在众人面前犹如过街之鼠,人人喊打,只因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杂文一露面,保准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弄成了胡咒乱骂的被人唾弃的疯婆。
想幸福,就别写杂文。幸福是什么?幸福是有家有妻有工作,有房有车有二婆。但如果你写杂文,什么都没了。若不信,听我细细道来。
你写杂文,就要鞭挞丑恶,针砭时弊,剖析人性之丑恶,还要发表。发表后就会有很多人对号入座。你骂贪官,领导读了会怎么想?无非就是给你穿小鞋,戴小帽,弄个“莫须有”,将你发配到基层重用。在他身边,实在让人家如坐针毡,怕秘密都被你发现。好好的科室坐不了,因为一篇文章被贬谪,你老婆怎么想?无非就是掂你耳朵,罚你跪搓板,饿你肌肤,关你禁闭,再不悔改,那就离婚。你不离,那更糟,老婆闹到单位,说你艳遇泡小姐,领导闻风而动,以“生活作风不良,影响安定团结”之由,炒了你的鱿鱼。你可能会“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下海单干。你能发财吗?你写杂文骂造假贩假者,商人们不高兴,就会排挤你,兼并你;执法部门查封你,什么理由?你把经济秩序说的那么烂,我们工商的质检的都成了吃闲饭的了。没办法,你只得蹲在街头,面前置一破碗,做闭目养神状。可这个行道也没你的份,城管的来了,因为你杂文里批判过他们不作为,搞的城市“脏乱差”,他们只得从你开刀下手了。你想自杀都不容易,跳河,有环保部门阻拦,指责你污染水质;上吊,绳断;喝农药,农夫山泉有点甜;卧轨,铁老大罚款。真可谓生不如死,可死也艰难。
悲惨啊,从你动笔写杂文的那一天,幸福便开始疏远了。知道鲁迅么?他弟兄三个,人家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还找了个东洋老婆,可自己呢,自以为手握着“匕首和投枪”,要“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来,结果被追杀得“躲进小楼成一统”,还担心受怕的,怕有英雄为几百块大洋要他的人头。虽有许广平慷慨献身,温柔乡里,鲁迅还是以烟卷压抑内心的恐惧,结果得了肺癌,早早撒手人寰。同时代的林语堂呢,被鲁迅骂的不少,却健康长寿,专攻小说,一部《京华烟云》,翻拍了数遍,那姚木兰也成为了女子精品,供后世的男人垂涎。鲁迅也写小说,塑造一个著名人物,还是人见人笑的阿q。郭沫若也是鲁迅的受害者,可人家度量大,写话剧,写诗歌,写凤凰涅磐。能在国共两党之间自由穿梭,老蒋跑到台湾,老郭依然飞黄腾达,做了新中国的科学院长。但假若鲁迅不死,就他那张破嘴,就他那枝秃笔,文革一开始,只怕首个“牛鬼蛇神”也非他莫属了。知道余杰么?就是骂余秋雨的那个。给他个好工作,他却写杂文乱说,结果还没上岗就已下岗,不服气还在网络上声讨,最后呢,没办法跑到了美国。被骂的余秋雨呢,看人家多风光,只写散文述衷肠,不写杂文辩解诽谤,弄本《文化苦旅》就发财了,不仅有戏子做老婆,还登台做报告做评委,央视“青年歌手大奖赛”有老余的点评,完全变成了文化讲座。
也有写手要反驳:你说的太绝对了,我写杂文,不还照样做老板,做科长,做局长,照旧过的有滋有味?∮∮∮∮∮∮∮∮∮∮∮∮∮∮∮∮∮∮∮∮
呵呵,君莫怪,我只能说:你写的那东西能叫杂文么?杂文是什么?它短小精悍,以幽默、讽刺的文笔,鞭挞丑恶,针砭时弊,求索真理,剖析人生。好的杂文,被誉为“匕首”或“投枪”。诚如班固所说:“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比其所长也。”鲁迅说杂文“是在对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杂文始终盯着的是社会的黑,是人性的恶,专挑民众熟视无睹的劣根下刀。杂文作家肩负两担:良心和责任。为文明的进步赴汤蹈火,为黑暗中的心灵高举火把而义无返顾。
而现在很多自冠“杂文作家”的笔客,写下的东西里,述说着小家的冤屈,发泄着无聊的私怨,祥林嫂般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话题,疯狗般见谁咬谁。这样的文章怎能算作杂文?好杂文里的“匕首”“投枪”是打击邪恶的武器,而伪杂文里“匕首”“投枪”则是戕害无辜民众的凶器。因为手持凶器,作恶乡野,又勾结官府,所以没人敢惹你,你当然过的有滋有味了。
而真正的杂文作家,是勇士,是豪侠,路见不平,拨笔相助,因无缚鸡之力,自然会受到歹徒围攻;是思想者,是启蒙家,因愤世嫉俗,不平则鸣,自然会受到达官贵人的迫害排挤。记得歌德说:“德国没有天才产生的土壤。”借用他的话说,则是:中国没有杂文大师产生的土壤。杂文永远是报角的点缀,杂文作家也就无用武之地。
如果你有良心,就写杂文吧,但,除非你不要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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