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场不是舞厅,舞场是露天的,即使有乐队伴奏,门票也不会超过3元钱。舞场属于工薪阶层的乐园,款哥款姐们是绝少光顾的。
潮州的舞迷多,各类的舞厅、舞场自然不会少。除了要收费的,还有不少是舞迷们自发组织的,每天的清晨、夜晚,在街心公园、路边广场上都能看到舞迷活动的身影。舞迷大都是附近的居民,以中老年为主,挑头的负责带录音机,每月只向大家收两三元的电池钱。时间一长,不少人身上的病主跳没了,将脸上的皱纹跳平了,在娱乐中健身,大概要首推交际舞了。至于把家庭跳散了,跳出故事的,只是极少数。
西湖舞场能容纳上千人,地处西湖公园的湖畔;拥有进口的超级音响,一流的乐队,水磨石的地面;在露天舞场中算得上首屈一指。这里除了冬季只开早场外,其余季节均是早晚两场。每年的夏季这里更是火爆,除了西湖的常客,不少款们也会带着妖艳的女伴光顾这里。连那些在栅外伫足观望的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买票进来疯上一会儿。
“六时五分”是西湖舞场常客中唯一搂着外国妞眺过舞的。那天一下子拥进来7位大鼻子,三男四女,三对大鼻子疯起来的时候,“六时五分”便上前请了那位被冷落在一边的外国妞,跳起了伦巴。
伦巴过后是:“潮州潮剧舞”,几个老外不会跳有些傻眼,又是“六时五分”奋勇上前请起了那位金发碧眼的女郎,用他那几句半生不熟的英语当起了义务教练,引得几位老外一个劲地鼓掌,着实让“六时五分”风光一番。
“六时五分”姓牛,当着面熟人都称他牛导。据他自我介绍导过不少电视剧,可他说的那些电视剧全没人听说过。“六点五分”是“小辣椒”给他起的外号,全因他的脖子总向右歪了几度。有人说像那位好当电视节目主持人的男影星,将脖子歪当成一种风度。只是“六时五分”长得远不如那位影星,他少说四十五六岁了,脸又黑得像烧炭的,一双肉包眼,一副塌鼻子,一笑满嘴黄牙。但在西湖的舞迷中又属他的舞伴换得勤,有人说这是鲜花专好往牛粪上插。
西湖舞场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约50米,只有一个大门在西南角。乐台设在了西面,挨着大门,北面是公园的围墙,南面则用一道栅栏将游人隔开。东边伸进了湖里,地面是用石头填起来的,高出湖面一米多。
东面因远离大门,较为僻静,彩灯设置得又少,有固定舞伴的都好往里扎,故而被称为特区。西南角因挨着大门,不带舞伴的,不属常客的舞迷都在这一带活动,被称为散户区。北面则是每天必到的常客活动的区域,因以中年人为主,故被称为中年区。大杨、老黄、老肖、“专家号”、“马哈鱼”、“小辣椒”、“一本儿”、诗人……全是中年区的中坚分子。
舞场门前的那家个体食品店是大杨每天换装的地方,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全存在这。他来婆是出了名的醋坛子,搓麻将、打扑克牌行、跳舞、泡歌厅绝对不可以。大杨自有他的绝招,每天吃过晚饭便短衣短裤,趿拉着拖鞋出门,说是遛弯看棋,实则奔了舞场。舞完了,美够了,大杨借口喝瓶冷饮料,卸了装再回家。他老婆再精,弦绷得再紧,也不会想到他丈夫这模样会搂着别的女人美去了。食品店的老板能在这么繁华的地方设点是他帮的忙,大杨在区政府里有朋友。大杨换过装一出食品便被“小辣椒”碰了一个正着。“小辣椒”一改往日一身红的打扮,穿了一件白连衣裙。她见了大杨嘴一撇说:“每天跟唱戏似的,累不累呀?”
大杨以攻为守,上前拍着“小辣椒”的肩膀打着马虎眼说:“红辣椒变小白菜了,看着这么精神!今儿头三支曲子我提前挂号了。
“怎么,我也变专家号了?”她的口吻里有几许嘲讽,也有几许得意。
“绝对的专家号!”大杨灌了她一通米汤,来到门前又抢着购了舞票。
没有人敢得罪“小辣椒”,她那张嘴利害得像把刀子,不但善于演义,传播能力又极强。有人说她就像舞场里的情报站长,如同安了千里眼、顺风耳,谁和谁傍上了死伴,谁与谁偷着去了舞厅,下了馆子,她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大杨与“专家号”的关系她也没少烧过,只是大杨的分寸掌握得好,处处倍加小心,又有两个“电灯泡”跟着掺乎,始终没让“小辣椒”抓住什么。大杨是大机关的副处长,属于有脸的人物,当然要注意一点自身的形象。
虽然看见“专家号”早到了,大杨还是抢先请“小辣椒”跳了一支曲子。
刚起步,他便见老肖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架起了“专家号”,弄得他心里酸溜溜的,一阵走神。
“嘿,跟我跳舞别走神行不行?”说这话时,“小辣椒”有意踩了一下大杨的脚,以表示她的不满。
大杨口不对心地说:“一跟你跳就美的找不到北,还能不走神!”说完动作夸张地带着她旋转起来。但眼睛却不时打量着老肖那边,他希望能碰到“专家号”的眼神,结果却使他非常失望,她与老肖跳得是那样开心。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景冬菊,是区体校的游泳教练。她不但身条美,人也长得漂亮,40岁出头了,看上去俨然一位成熟的少妇。她舞跳得好,又从不拒舞,谁都请得动,请她跳的男士自然就多。于是老黄开玩笑说请教练跳要先挂号,一来二去没有人称她教练了,“专家号”就这么叫开了。但每天请她次数最多的只有3位,大杨、老肖和老黄。
大杨并不把老黄看在眼里,老黄将近60岁的老头子了,又是个一跳“快三”就气喘吁吁的风箱。只不过老黄好逞强,一请上“专家号”就撒欢。大杨的眼中钉是老肖,这小子整天油头粉面的,嘴又会哄人。本来大杨在机关给“专家号”通过电话,想当晚请她去舞厅的。不料她说当晚已答应给老肖带去一个电脑软件,没有答应。对方虽说可以改日,他还是觉得很没面子。他们一起去舞厅早就不是初次了,对他的邀请她虽也回绝过,但那都是有正当理由,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就是晚上有课。而这次却是为那个老肖,实在使他难以接受。
他迷恋景冬菊的感觉常令他想起自己的初恋,那是他大学时的一位女同桌。那时远不如现在这么开放,虽然近在咫尺,彼此却要不断地破译对方的各种暗示。既要避开众多的耳目,又要表现得磊落大方,魂奉梦萦,是那样的累心,又是那样的甜蜜,令人陶醉,心驰神往。只是好景不长,刚刚毕业那位女同桌便随父母山国定居去了,只与她通过一次信,从此再没了音讯。如今他又在舞场里看见了那久别的影子,重新找回了初恋时的感觉。然而她却始终对他若即若离,如同一首爱情诗里说的,时而近在眼前,时而远在天边。两人在蹭着“慢四”
的时候,他曾向景冬菊讲起那段校园的初恋,并强烈地暗示她如何像他的那位同桌。她当时只是淡淡一笑,便将话题岔过去了。
姓肖的像挂了长号,几个曲子过去了始终是他与景冬菊在跳。快三时两个人满场飞,跳探戈时又充满了表演的意识,动作格外引人注目。老黄被一个初学跳舞的胖女人缠住了,顾不上挂号,大杨又有意怄气,躲得老远,自然美了他一个。
诗人今晚的舞伴是“山田一本”,一位出租司机的妻子。这位女士长相十分甜美出众,只是言谈略显俗气了一些。常将老公的收入挂在嘴边,“三天一本儿,三天一本儿”的。潮州人管一千元叫一本,三天一本就是三天赚一千元。时间一长,“山田一本”这个带有日本味的名字便成了她的的外号。地方话三天又与山田是谐音。
这名字充满炫耀的含意,听别人这么称呼她很是得意。有人称她“一本儿”或“一本夫人”,她依然美滋滋的。“一本儿”不敢搭死舞伴,她老公看得很严,常常冷不丁会出现在舞场的哪个角落里,能做到赚钱、监督两不误。诗人许是又在给人编故事,冒坏水,跳慢三时逗得“一本儿”前仰后合“咯咯”地笑。
诗人奔50岁的样子了,创作热情依然不减,常在几家报社屁股上发表爱情诗,得了稿赞便请大伙儿喝汽水。诗人属于那种瘦肉型,一点没有发福的样子。如不是那满脸的“双眼皮”,看上去只30岁。诗人留有一头长发。
大杨估计诗人讲的内容十之八九与他有关,因“一本儿”不时地朝这边张望。大杨表面上对这位诗人很尊重,实则却很看不起他。甚至怀疑诗人在打景冬菊的主意。一次诗人将他发表的—首“舞伴”的长诗来炫馏,诗中将迷人的女伴描绘成一尊尊维纳斯。大杨当众挖苦说,您将这些舞伴的胳膊都写没了,还怎么陪您跳?
那边传过的笑声也使“小辣椒”吃心不小,嘟嘟囔囔地说:“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大杨恶狠狠地说:“那假娘儿们说不定又在给谁编故事呢!”
“要是编到我头上,好听的还行,难听的我可饶不了他!”
“那可没准!”大杨趁机将了她一句。因他急于知道那狗屁诗人说了些什么。
“小辣椒”会跳男步,下一支曲子刚起,她便抢先拉起了“一本儿”,将诗人晒在了一边。大杨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抽起了烟。他见老黄终于抢在老肖的前面,请起了景冬菊,又撒开了欢。“马哈鱼”在一边起哄说他也挂一号。“马哈鱼”是个大胖子,只因跳舞的动作太大,又常哈着腰,才落了这么一个不雅的外号。
一看“小辣椒”满脸的喜色,大杨便知她一定有了收获。果然,下一支曲子刚起,她便主动请起了大杨。
“人家说的是一道智力测验,说这个舞场将来有一个累死的,一个美死的,一个气死的,一个被人爱死的,问他们各是谁?”说完她便“嘻嘻”心笑,显然她已知道了答案。
大杨一听便知道这几个人指的是谁,更清楚一定全是那狗屁诗人编排出来的。他故意摇摇头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小辣椒”笑着用手一指老黄说:“瞧,累死的在那儿呢!”
老黄连续作战,正带着“专家号”跳第二个舞,又在咧着大嘴撒欢。
“那被人爱死的肯定指的是‘专家号’,那美死的是谁呢?”
“小辣椒”笑而不答,却反问道:“你先猜猜人家说的是谁是这里边气死的那个吧?”
大杨做出迷惘的神态摇了摇头。
“那气死的就是你呀!你以为你生气别人看不出来,这里边谁傻呀?想开点儿吧!”说完她便“嘻嘻”笑个不止。“放他妈个狗臭屁吧!我生什么气呀?那美死的该是老肖了?”大杨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故作轻松地问。
“我刚才也猜错了。美死的还是老黄呀!诗人说他不是累死就是美死。人家说了,老肖是那情场老手,舞伴多得很,他才不会像你这么动心呢!人家只是逢场作戏,哪像你呀,这么投入!”
大杨觉得自己仿佛被人钉在门框上,赤luo裸的挂在了那里。
“六点五分”与“一本儿”粘上了,进了舞场往特区里扎,哪黑奔哪。这位牛导说要在正筹拍的20集电视连续剧里给她安排一个角色,说只是投拍就带去试镜头,还说一不留神没准又是一个巩俐,害得“一本儿”做起了明星梦,早将老公的禁令忘在了脑后。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仅西餐她就请这位牛导吃了两次,吃去了一本多。吃着牛排的时候,牛导抱怨他太忙,连交手机服务费的时间也没有,又是“一本儿”自告奋勇,用自己的钱为他交了费。过后牛导表示要还钱时,被她一口拒绝了,说那几百块钱也算个事!牛导说,也好,到时你的演出报酬我可以定高一些。
这天晚上,牛导来了便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那脑袋歪得快到6点1刻了。“一本儿”一问方知,他的家被盗了,说家里的现金被一扫而光,光美金就失去了八千多元。说那贼还算聪明,将他的定期存单全留下了,没敢去冒领。牛导特意带了了一张万元的存单,想押在她手里先换几千块的零花钱。“一本儿”说太小瞧人了,我明天给你带几本儿来你先用着。牛导说也好,反正案子早晚要破,说十之九八是熟人干的,是因为角色得罪了人。说晚上为什么出来跳舞?就为躲那些摸上门要角色的演员!说哪个也得罪不起。
大杨在舞场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不再抢着挂景冬菊的号,与谁跳都装出一副很开心样子,来。即便是对他恨之入骨的老肖,也总要扶机会皮笑肉不笑地寒喧几句。他不能去扮演那个最终气,死的角色。他知道,诗人说的那些肯定有市场,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事总是格外敏感,绝不是诗人有所察觉。
他是很看重自身形象的,从着装到仪态言谈都注意。在家里,在单位或是在外交场合,他都很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他知道自己活得很累,但没有办法。他永远做不出姓肖的那样举动,当着多人的面肉麻地赞美景冬菊的美装如何漂亮;或毫不遮掩地将别处的舞票给她。更不会做“六点五分”那样,带谁跳都敢往黑处扎,一跳慢四就搂得人家喘不过气来。他觉得中年男子就该绅士一些。他约请景冬菊去跳舞的电话总是很婉转,要极力做得自然些,生怕对方看出他有什么杂念。
近来他与景冬菊的电话少多了,即便他给她偶尔通个电话也不是提跳舞的事。过去那种酸溜溜的话也没有了。诗人说的那些屁话一定也传进了景冬菊的耳中,他不能让她小瞧了自己。他知道女人最瞧不起必胸窄小的男人。他要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来。而实际上他的心里像长满了草,梦里都在与姓肖的厮打。没人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发呆,爱人以为他是工作累的,给他买来了各式各样的补品。
一连三天,在西湖没见景冬菊与老肖的影子。舞场休息的时候,“小辣椒”讥笑地对老黄说:“往后别惦记挂专家号了,人家和老肖结伴学跳‘国际’去了。”她有意嗓门很大,说完向大杨那边瞟了一眼又说:“老黄,对你这可是好事!”
老黄傻乎乎地反问道:“人家学国际关我屁事?有什么好不好的!”
“小辣椒”喝道:“免得你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引得众人大笑,连老黄也红着脸傻笑。大杨觉得那笑声像刀子一样刺痛了他的心。跳国际标准的拉丁舞是要搭死伴的,要男女双方长期的磨合才能配合好。有人早就说过他的身条适合跳国际,他也动过心里学国际,并找景冬菊搭伴,但—切都晚了。
中秋节过后,景冬菊与老肖重新在西湖舞场露面的时候,他们的国际拉丁舞已配合得十分娴熟。老黄不再好意思上前挂号,倒是景冬菊总主动请他跳一两支“平四”。
已很久不见大杨的影子,“小辣椒”说他准是病了,那贼心没那贼胆儿,心又挺重的,不病才怪呢!也有人说他换了别的舞场。还有人猜测,他每天出来跳舞的把戏被他老婆识破了,如今看紧了他。
“一本儿”又归了队,不再往特区里扎。她与“六点五分”闹掰了,巩俐没当成,她的钱也全打了水漂。那次他约她去天祥舞厅跳舞,她晚到了几分钟,赶到舞厅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少妇正在与这位牛导厮打。那女人—口一个“流氓”“骗子”地骂,逼着他还钱,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只听了几分钟她便明白了,她多了—个心眼,悄悄地溜掉了。怕他见到她下不了台,更怕众人知道她就是这个被人骂得狗血喷头男人的舞伴。
第二天晚上,她在西湖舞场见到他时撒了谎,说家里来了客人一时走不开。她发现牛导的脸上多了几道血手印,头也比往常更歪了几度。没等她发问,他便垂头丧气地骂起了家里的母老虎,哀叹没有爱情的生活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她突然发现在自己眼前摇动的这张歪脸是那样的可憎,但为了要回自己的钱,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听着故事。
绷了几天,“一本儿”找出令人同情的借口催他还钱,谎说丈夫住了医院。“六点五分”当时答应得毫不含糊,但接着便是3天没有露面,呼他也没有回机。那天上午,他主动给正在班上的“一本儿”通了电话,说他正在山东拍外景,因走得急没抽出时间给他送钱。说要等两个月后才能回潮州。她知道又是在编故事,当时就想骂他,但还是强忍住了。周围不知多少耳朵正听着呢!她不能与他大闹,她家里的那位如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让她便宜了野男人,还不剥了她的皮!
这天,“小辣椒”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六点五分”被抓了,是从舞厅里被抓走的。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导演,只不过跟着草台班子跑过龙套。说他专骗女人的钱花。这次又以试镜头为名骗了一位女学生,是受骗者家长告了他。
“一本儿”听了暗自庆幸,自己虽损失了几个钱,好在还没有来得及跟去“试镜头”。她正发呆,诗人过来请舞,口中念叨着说:“生活就是哈哈镜……”
她知道诗人又在酝酿新的诗作,又有稿费可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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