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诗　闲　话

`偶吟“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首诗，便想起两个人来，这就是唐人张籍和朱庆馀。先说这个张籍，字文昌，安徽人，祖籍江苏，和韩愈关系甚笃。做过太常寺太祝，并由韩推荐任国子监博士与司业，水部员外郎，后又为主客郎中。他是一位很典型的由学者从政的人物，即先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太祝，又由韩愈提携，到国立的学府学习并任教，然后被调到水利部做副职，最后任“主客郎中”，正儿八经的常务副部长。极有可能是唐天子的水利部异常清苦吧，因此油水很少，再加上该张也是个廉洁的人，长期患眼病，得不到很好的治疗，视力曾经失明过。人们遂送他一个外号叫“穷瞎张太祝”，连他的现任职务都不提及。可就是这样一个官员，诗是写得极了得的，现存有四百余首。

再说这个朱庆馀，字可久，浙江人，官至秘书省校书郎。和张籍相交很好，同时也是个写诗的能手。《唐才子传》记有其人，可惜连个生卒年月都未载，可能是这个在中枢秘书机关任职的人官职太小的缘故吧。

暂搁下此二人的身世不表，单说前面提到的那首诗，足以使人对那时的官场、科场、人间风情诸方面回味无穷。可以知道，那时知识分子的思想是很自由的，从诗的题目和内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政治高压态势和党派禁锢的痕迹。《近试上张水部》，直截了当，毫不忌讳。将近考试了，对自己能否考上心存忐忑，不妨到张水部跟前打问一下吧！直说考试有失风雅，干脆戏说一下也无伤大雅。那就把我比做新妇，把你比做丈夫，把国朝比做舅姑吧。一句“妆罢低声问夫婿”，把朱庆馀小心翼翼的的心态表露得淋漓尽致。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就很自然地把难题抛给了张籍，意思很清楚：我的文章你是经常看的，能不能考取，你给我谈谈意见！想来张水部真是有些为难了。这里其实就衬托了小朱对在“洞房昨夜停红烛”之后，到“待晓堂前拜舅姑”时的结果的期待。当然，诗人所期待的是“舅姑”的肯定与赞赏，而不是否定与抛弃。

来而不往非礼也。君子之交嘛，投桃报李的事是常有的。张部长给这位学子随即就作了答复，也是一首七言绝句。题目叫《酬朱庆馀》，诗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了，不但诗酬得绝佳，也把小朱的顾虑给全打消了。朱庆馀是越州人，张诗就直接说“越女新妆出镜心”了，越州从来出美人，而美人新妆后泛舟在镜湖之中，那将是一副怎样美丽的图画啊！“自知明艳更沉吟”，庆馀啊庆馀，你就不要谦虚了，也不要担心了，大胆地考去吧，以你的才华，你的文章，再加上你的人品，还怕不能被录取吗？不要怕了，我看是没问题的。“齐纨未足时人贵”，你不要看其他女子虽然身着齐地的名贵丝绸衣裳，很有派头，但那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人们重视的是要有真才实学而不是华丽的外表。“一曲菱歌敌万金”，在镜湖采菱的姑娘，你唱的一曲菱歌，可以比过万今金了，你是很优秀的，还有什么担忧的呢？放心去考得了！

综观张朱二人的唱和，把一个在今天看来这如此严重的高考事件，竟然用嫁娶、艳妆之类的话语来表达，还有些诙谐，在今天看来确实难以理喻。殊不知，在有唐一代，政治安定，社会和谐，经济发达，万国来贺，出了那么多的诗人和文豪，表面看来有些偶然，但在这偶然中本来就存在着必然。一个民族，如果限制了其思想的自由，禁锢了其想象的空间，只能是死水一潭，就是遇风也难起涟漪。一个人也是如此，一旦缺少了形象思维，就事论事，他的生活将是何等的乏味和无聊。泱泱清朝，康乾盛世史界早有定论，乾隆皇帝是一个诗的高产者，但有几首能够流传呢？不难看出，时世造英雄，时世也出诗人，也出文人。专制的时世出得寡，民主的时世则出得多！

一个既穷且瞎的张水部，后世对其政绩知之者甚少；一个不知是什么级别的秘书省校书郎，甚至生卒年月都难以查考，就是因为他们有了诗在世上，至今被人念念不忘，真所谓文章千古事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