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我从乡下调县城最大的小学任教。有家无舍,一家三口便租住在学校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内,租金极低,每月三十四元,但下岗的妻子仍一脸的忧郁。许是因为新鲜好奇,已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眸子里却满是憧憬和喜悦……
但不久,女儿也不习惯了。吱嘎作响的老式风扇吹不走九月的闷热,在烦燥不安中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后,一向自觉早起的女儿却要在睡眼惺忪中被我强行拉起。而每每这时,曾经乖巧的女儿总是一脸的怒气,和平共处的父女冷战逐步升级……
看着整日无精打彩的女儿,潜藏太深的愧疚终于牵着久违的责任一同从心底涌出——“大男人”你也该为妻女营造一个安居之所了!
好在开发商筑起了足够多的空房子供我们左挑右选。不久,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新家座落在环保局和工业园区之间,步行到学校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虽说上班远一点,但母亲河正好从新家不远处流过……
可妻子依然一脸的忧郁。既便选择偏远楼盘的最高层安家,房价虽然便宜一些,但八万多元的购房赤字,压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简直就是一块磐石!
只有女儿无忧无虑。她满脸的灿烂一会儿绽放在客厅,又一会儿印在阳台上。即使每天都要攀爬近六百级的台阶,可女儿依旧是笑盈盈、声朗朗、步履欢……
而女儿简单幸福的日子仅仅过了四天。第五天,女儿灵敏的鼻子就嗅出了空气中的异常。当越来越浓的恶臭夹杂着妻子的埋怨冰雹一般敲在我的头上时,才知道当初省钱的选择是如此的愚蠢。工业园区高耸的黑烟囱就这样密匝匝地封住了我家所有的新门窗,也堵住了所有通往室外的空隙……
谁曾想到,刚从禁锢的小笼子挣脱,一家三口又莫名其妙地被囚入了更大的笼子!悲哉!
女儿又开始耍小脾气。晚上,她不停地嘟嚷着,要我带她去江边呼吸新鲜空气。
拗不过女儿的再三要求,我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出房门。而女儿却挣脱我的牵绊,她小兔一般欢悦地跳过一百二十六级台阶,一口气就跑到了楼下。
走不多远就到了江边。隐约听见桥上传来满江的抱怨。随女儿挤上桥面,却见桥上早已站满了呼吸新鲜空气的同类。忙张嘴急呼快吸,在一番吐故纳新之后,却感觉江边的空气并不比家里强,反而多了些许汗臭腥臊之味……
何处才有新鲜的可吸之气?乡下?山里?
我这才发现,那座曾经美丽的山城已四面受敌!
南边是一线排开的工业园区的烟囱。
北麓是机器轰鸣,日夜开采的矿井。
东方是尘土飞扬,供销两旺的水泥厂。
西隅则是放炮劈山的大型采石场……
闷在深宫里的“鱼儿”本想游上水面喘口气,没想到却陷入了更深的忧患里。好在水中的鱼儿没有思维,它们到死也不明白,是谁把它们赖以生存的清水弄得污淖不堪的?奄奄一息中它们只知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难道,我也要做那条没有思维,只会在缄默中垂死挣扎直至死去的鱼吗?
而我七岁多的女儿眸子里仍然只有好奇。她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角,脆而尖的声音着实把还沉浸在忧思中的我吓了一跳,“老爸,快看,‘中国不呆’!”
我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其言所衷。但循着女儿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霓虹闪烁的江畔大厦顶端,赫然重复映现四个金光灿烂的大字“中国不呆”,那其实是现代科技——光与电的杰作!
女儿却甚是不解,“老爸,为什么这幢高楼要取名叫‘中国不呆’呢?
其实楼宇所在地就是环保局!2003年,县里推行亮化工程,县城的各个单位都耗巨资安装了光电设施,一到夜晚,各单位便霓彩闪烁,争相辉映……
只可惜,光电设施也不是万能的,不到一年,局部就出现了不发光的危机,于是“中国环保”就变成了“中国不保”,直至变成“中国不呆”,但最终会变成什么,谁又能说得清?
在了解表象形成的缘由后,女儿更是满脸的疑惑,“爸爸,环保局为什么不派人去维修呢?难道就没有人去告诉他们吗?老爸,你马上给环保局长打个电话吧……”
女儿连珠炮式的问话让我惊愕!是啊,“中国不呆”呆立在楼顶快两年了,为什么不派人及时去维修呢?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发现吗?
然而,灯不亮可以换,但,人不作为呢?一个部门不作为呢?……
凝望霓彩掩映中正循环闪现的四个字,“中国不呆”似乎让我明白了空气质量每况愈下的原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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