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也称得上“象棋世家”了。一家人，除了我和妈妈，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下象棋，而且几个还是高手呢。爷爷、爸爸对象棋的痴迷自不待言，就是两个弟弟也非常喜欢下。伯父们也爱好下象棋，几个堂弟也热衷于这项“思维运动”。全家所有的男孩子里，似乎只剩下我一人不会玩象棋了。

但我并不为这感到羞愧，而且我固执地坚持不学象棋。这也许很让兄弟们和诸多同窗好友不解。比起他们对象棋的痴迷，我总是显得很冷漠、很淡然。

其中的缘由我是从未向人说起的。

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几岁了，反正很小，似乎个子还没有桌子高。那时父亲应该也才30岁左右，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农村还比较穷，电视远没有普及。漫漫长夜，何以消受？所以下象棋就成了男人们打发时光的主要手段。父亲就是其中的积极实践者。

但是母亲对此是不支持的，尤其是过年，一些象棋爱好者来家里找父亲对弈，常常玩到很晚也不说走，这时母亲就要生气了。虽然表面上不说，心里早已窝了一团火。待客人走后，母亲就开始向父亲发作了。而且母亲的脾气很不好，一生气就喜欢摔东西。每年的春节，家里的屋地上常常是碎碗片、碎玻璃片。

这当然并非表明母亲不通人情。晚上无事，随便玩玩，当然算不得什么。只是母亲一向有精神衰弱的顽疾，而且小病不断，记得那时家中的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都是母亲的“战利品”。我们兄弟生病了，常常不用去找医生抓药，直接在抽屉里寻觅就行了。所以母亲当时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因为这些，所以母亲非常喜欢安静，晚上经常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却很晚才睡着。那时我和父母睡在老家的土炕上，母亲的辗转反侧和不停叹息几乎是我每晚的“必修课”。

因此，过年过节，就成了母亲的“劫数”。亲戚朋友们来家里热闹，时常很晚才散去，迎来送往、操持家务的重担几乎都落在母亲一人肩上。所以在很多人脸上喜气洋洋时，母亲却愁眉不展、满带倦容。到了晚上，母亲就想早点休息，可这时爱好下象棋的客人们却不期而至了。灯光昏黄，烟雾缭绕，“出车、跳马、飞象……”，战场上厮杀声不绝于耳，落子铿锵有力，震得母亲心绪烦躁，本来想睡觉可瞬间睡意顿失。母亲和衣而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连连叹气。而一旁的父亲棋兴正酣，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对母亲的表现毫无察觉。时间一点点过去，时钟滑过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客人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起身告别，父亲还连口说：“早呢，早呢，再来一盘。”客人有眼色，摆摆手，出了屋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客人走后，父亲笑嘻嘻得收拾棋盘和棋子。母亲从床上跳下来，不带好气地说：“怎么不玩了？时候还早呢！人家都说走了，你还死皮赖脸的说再玩会。甭睡了！你去别人家里玩去吧。玩到天明多好呀！”父亲笑着说：“不就多玩了一会儿吗？值当这样。”“多玩一会儿，你看现在几点了，你看看啊。”父亲瞟了一眼时钟，没有说什么。母亲步步紧逼，说：“我看你是不想让我睡觉，在外面玩不够，黑上还把人招到家里来。”父亲有点生气：“也不是我把人招来的，黑僧（客人的名字）自己来的。”母亲有点“不讲理”了：“人家自己来的？你要是不贪那个，人家会来找你吗？”父亲气急了：“就过年玩几天，看你那样子！不下棋，晚上干啥？”母亲提高嗓门说：“就过年玩几天？每年都是这样！别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个德性？一玩起来什么都记不得了。”母亲越说越生气，走出屋门，到厨房里找来砍柴用的斧头，对着父亲喉到：“我看你以后还玩不玩！我把你那些破玩意都给你劈了。”说着就从桌子下面拉出来父亲放好的象棋，抓出几个棋子，使出浑身力气，狠劲劈去，一只棋子马上“粉身碎骨”了。紧接着还要劈时，父亲跑过来夺下母亲的斧头，愤怒地说：“你这是干啥？一没好气就砸锅摔碗的，脾气咋这样？”母亲摔下手里的棋子，走到床边，擦眼抹泪，哽咽不止。窗外传来阵阵犬吠声，时钟敲了一下，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我当时躲在被窝里，看着父母冷若冰霜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父母因为下象棋而爆发的“战争”当然不止这一次。还有很多回，我都慢慢忘却了。但因此也彻底断绝了我对象棋的好感，从那以后数年里我没有摸过象棋，而且奇怪的是，无论是谁教我、怎么学，我还是对下象棋一窍不通。我常想：是自己智商真的很低，还是我天生和象棋无缘？就是观众我也没有当过几回，而且就是看也看不出其中的“道道”。

现在家里还有一套象棋，似乎是从别人家里拿来的，但父亲已经极少“染指”了。麻将代替了扑克牌和棋类玩具，人们的视线为电视所吸引。虽然偶尔也有人下几盘棋，比如我爷爷。（那次过年和壬对弈，差点背过气去，把全家人下了一大跳，以后再也不让爷爷动那玩意了，怕他太费脑子，血液供应不上。）却已经是凤毛麟角，而且只怕也鲜有“后来人”了。

“楚河汉界”今何在?　图上空留将相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