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的呼救
之水属鸡,生于七月。
落地时是正午,奶奶在太阳的影子里挪着小脚,嘴里念叨着:“造孽呀!七月是鸡掉毛的月份,这孩子犯冲,命不好,犯冲呀!”然后小脚飞快地挪跑了。
母亲给她做了件灰色的粘胶布长衫,算是她穿的第一件新衣。她被裹在柔软的灰色衣衫里居然长的白白胖胖,眼睛注了水一样清亮透明。大大的眸子,乌黑的葡萄一般,竟是招来了父母的喜爱。他们决心为她改变命运,在这太阳白哗哗的七月。
之水总是能从眼底涌上一滩又一滩的泪水,哭个不停。这是犯了奶奶的大忌,小脚左右挪着哄,愤然的想把这丫头片子给撕碎丢掉。之水又一滩水涌上来的时候,奶奶飞快地把她往篮子里一丢,狠命的推上两把:“真是个永不断水的水龙头,闸也坏了。”然后挪着小脚出门去了。
“真是个让人短命的丫头片子,我看不了,请人吧!”奶奶把钥匙丢给母亲,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抖动着,然后两滴浑浊的眼泪顺着松弛了的皮肉滑下来,沟沟壑壑漫了一脸,太阳照在她脸上居然没有一丝血色了,只是些班驳的影子。
“是,辛苦您了,母亲。”母亲躬着腰站在奶奶面前。眼睛斜睨到之水身上,白萝卜似的两条腿,小腿上血迹斑斑,是磨破了,也许是哭的太久了吧!母亲心里一阵疼痛、一阵怜悯、一阵憎恨。奶奶终于抹干眼泪,摇晃着出去了。
母亲把之水抱在怀里,皮肤光滑柔软,像拥在怀里一团绵绸,只是浸了尿的小腿愈发肿胀了,大眼睛里又涌上来一团水雾。
“孩子饿了,母亲不知道吗?”母亲抱怨着掏出乳喂她,水雾终于蒸发不见了。
母亲端来热水敷在那嫩笋一般的小腿上,之水疼痛的颤抖,那是只能让人蜷缩的疼痛。
父母是教师,家里开销也大,是请不起人的。父母抽没课的时候轮流回来喂她,一晃三年过去了。顶着一头乌亮的短发,之水可以跟着父母上学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三岁就能张口背唐诗宋词了,尤其是婉约派的宋词,她倒背如流。父亲总是抚摩着她的头发,一脸温柔,一眼望不透的爱涌泄出来。母亲的微笑漾在脸上,还攒一笔钱送之水上美术班、音乐班。这孩子似乎什么都很有天赋,居然还小有成就了,可以捧回些奖状来。
之水把拐杖递给奶奶,转身跑掉,奶奶蓝灰色三角眼里突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这孩子好像漂亮多了,也机灵,可是命里犯冲。”奶奶嘀咕着、摇摆着,拐杖声笃笃,很是响亮。对于命运,奶奶深信不疑,居然有些担心了,隐隐的。
那年的七月奶奶突然满眼疑虑,死盯盯的看着之水,然后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冲着父亲:“这孩子命里犯冲,把生日改改吧?七月十五是鬼节,我请了阴阳先生来。”奶奶的眼睛深深的陷进眼眶里,幽黑的深不见底,有一些幽暗的蓝灰色涌出来、散出来,让人凭空多了些恐惧。“母亲,那是迷信。”父亲抬头,目光撞进奶奶那一潭蓝灰色里,冰冷的光。父亲赶紧收回目光,“是,母亲。”
奶奶的嘴角又挤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
七月十五这天,阳光突然躲了起来,天空里也突然多了些墨黑的颜色。奶奶惶恐的抬头望天,银白的头发凌乱的飞着,一条条竖立的皱纹深深地刻了一脸。下巴松弛的皮肉绷紧了。阴阳先生就站在奶奶旁边,留了八字的胡须,手里拿了暗黄了的铜铃,间或的叮当一声。
父亲在院子中间摆了铺了黄裱纸的方桌,放了香炉,檀香的烟袅袅的冒着……
“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是,新鲜的鸡血准备好了吗?”
“是。”父亲手上提了只羽毛黄黑相间的母鸡,一刀下去,鸡冠上冒出来殷红的血液,母鸡呱呱地叫着,很是响亮。
突然一道闪电,从天空猛劈下来,然后是雷鸣,像天塌下来一般轰然作响,接下来是盆倾一般的雨,掉下来,砸息了正在燃烧的檀香,香炉倒在一旁。先生把铜铃丢在一边,飞一般躲在屋檐下,父亲傻楞楞地站在一旁。
奶奶小脚挪的飞快, 从屋里跑出来,冲进雨里,摇摇晃晃,抓起铜铃大喊:“造孽啊”雨水顺势进入她的嘴巴里、眼睛里、鼻腔里。奶奶跪在雨里,银白的头发散了一脸。又是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空中迅速地跳进院子里,在奶奶身边的空地上响响亮亮一声雷鸣,奶奶倒进雨水里,瘦小而干瘪。父亲跪在奶奶跟前,雨不停地从空中冲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
父母说奶奶触电了,乡亲说奶奶雷劈了,传言说奶奶龙抓了。总之,奶奶在那个大雨滂沱的七月离开了人世,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蓝色盖过了灰色的眼睛。
阴阳先生抓起之水的右手,放在手心里观摩,“生命线很长,智慧线长且深,感情线凌乱,她的一生是混乱的。数字7对她的影响将会很大。所有的玄机都在这小小的掌心里,这孩子土旺缺金,生在正午,命硬得很啊。”之水看他,自觉好笑,有哪一位叔叔能长成这般模样,黝黑的脸,高高的颧骨,八字胡须,红得像血一样的牙龈,还拿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讲话,一副深沉的模样。神经兮兮。连连打着哈欠,指甲尖而长,,里面藏满日积月累的污垢。然后,她开始嬉笑,露出孩子独有的天真,先生丢开她的手退了出去。
“先生,孩子还小,尚未成形,什么命理定数请不要乱讲,什么男左女右、暗藏玄机,我们不相信迷信,之前是孩子的奶奶要先生来看看,现在,先生请回。”母亲将几张十元的钞票摊在阴阳先生面前甚是气愤。
之后,之水的名声很大,在生活的小城里传播开来,一个小孩出生后就克死了奶奶,阴阳先生都畏惧三分的硬命,无法把握、不敢探究。
他们搬离了小城,父母要保护这个生在七月的女孩,只是她的右手上多了一副藏银的手镯,脖子上多了一个金佛,户口簿上,她的生日成了八月。
这一年。夏天来得很早,早早的夏天就来了,之水梳理着头发,长长的,枯了发梢的头发,梳子上拽下来的,团成一团又一团,乱麻一般掉在地上,在水嫩的水磨石地板上打着转。
之水拿出可以斜挎在肩上的小包,摸索出一把零钱来,飞快的奔跑着,似乎比奶奶更快,来到一家“漂亮宝贝”的理发店。
“老板请帮我把头发剪掉。”之水把钱散到桌上站在老板面前,一脸木然。
年轻时尚的理发师显然被之水吓了一跳,呆呆的站在之水面前,眼前这女子是蛋青一般白嫩的皮肤,注了水一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墨黑的眉毛,俨然雪山里出落的雪莲,一米多长的发辫搭在胸前,穿了绣了花的白色长裙,紫色布鞋。
“老板,请帮我把头发剪掉。”
“哦,剪成短发?”
“是”。
“那么剪短了再洗吧。”理发师是那种有了成年人成熟了的目光,却浑身散发着青涩味道的男子,他望着镜子里略带稚气的成年女子,眼神游离,头发瀑布一般泻下来,拖到地上。
“真的要剪掉?”他手里整理着这一头暗棕黑色的头发,光滑柔软。
“是,好热,好烦的头发,我烦它好久好久了。”之水的脸上滑落一丝无奈的微笑,然后将目光放回到镜子里。身后的男子,留着寸把长的短发,眼睛躲在黑色边框的眼镜里看不清眼神,知识浅粉色衬衫里露出翠绿的t恤,男性荷尔蒙的味道里参杂了许多洗发水、护发素的香味隐隐约约。之水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男子的脸上,这是个让人猜不出年龄的男子。
“真是可惜。”男子手上提着之水剪落的发辫。“编好,扎起来吧,小姐?”
“好,谢谢”镜子里之水的头发散落在脸上,遮上了眉眼、鼻子还有嘴唇,痒痒得落回到脖子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感受涌上心头,陪了她二十年的头发,之前只在母亲的手里摆弄,现在,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将它编成一束,搭在一个黑色的椅背上,低垂着。
“要剪什么发型?”
“你看吧,又脸型来定。”之水闭起眼睛,耳边有金属合拢又打开的声音,然后有碎发挂在脸上又滑了下去。头皮逐渐轻松起来,整个头也轻松起来,似乎脱掉一层重重的束缚。
“好了,你看满意吗?”理发师轻轻抓她头顶的头发,然后手换到耳边整整。
之水摇了摇头,甩落挂在脸上的头发,然后看到镜子里,紧贴着眉毛、脸颊,有型的短发,她笑笑,同时看到镜子那个青涩的男子也笑笑。
“看起来是两个不同的女子,和刚才。”男子一脸愉快的模样。
“是,年轻了。”之水抖了抖衣裙推门出去。
“小姐,你的发辫。”
“帮我留着,我再来取。”她向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理发师看了看散在桌上的零钱,也许是三十,也许四十,也许更多。这是个怎样的女子?他摇了摇头。
之水走在路上,右手手腕上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从兜里摸出一块冰糖放进嘴里,慢慢溶化,突然有股昨天的味道用在喉头,她想到了那个单薄得像个影子的孩子。
“你认识我的时候是十五岁,而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十二岁。”
“唔?”
“对,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我早三年。”
之水总能想起那个认识她比她认识他早三年的孩子,那是个消瘦的孩子,穿着大大的白色棉布衬衣,整个人都是白皙的,说话会笑到说不完,总是笑到满脸红胀再继续讲完,眼角会渗出泪来。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头发和眼睛,我相信这世界,不会有比你的头发更美,比你的眼睛更漂亮的女子,所以在中学上学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你,那时我们十二岁,而你认识我晚了三年,那时是高中的第一天,你成了我的同桌。”他笑着、说着,满脸红胀。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像女孩一般细腻的孩子,会编出无数个小发卡、手链、脚链送给她,看着她微笑,然后掌心贴在一起上学、放学,爬在课桌底下分吃她最喜欢的巧克力,他最喜欢的冰糖,直到他喜欢上巧克力,她喜欢上冰糖。
“之水,我喜欢你。”
“雨,我们是好朋友。”她笑着,眨着眼睛,一幅调皮的模样。
他北上去了沈阳,她南下去了南京,七月,他们没有商量,去了各自想要前往的地方,他送给她一个紫色的手链。
“我编了三天才编成的。”
她戴在手上却滑落了,他捡起来轻轻的戴在她的脚踝处,脸又一次红胀,但是没有笑,转身就走了。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大二的暑假。闷热、潮湿,感觉在锅炉房里洗澡,她去沈阳看他她说要给他一个惊喜,下车直接搭车去了他的住处。
“小雨点,水来看你来了。”她推门而入。
一只手像一条磨掉鳞的鱼在一个女子身前身后游走。是雨,白皙的雨。
之水退出来,踩在世的脚上。
“跑这么快?出来干吗?”世是雨的同学,之水的网友。
雨走出来,披了件大大的白色棉布衬衣,露出来突兀在皮肉里的肋骨。
“你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世看到之水涨红的眼眶。
“世,陪我去十一纬路。”之水转身,微笑。“小雨点,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完了来找你。”她不确定那个微笑的表情会是怎样的面部扭曲,她只想微笑。之水跑在路上,右手的手镯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遮上了她喉头顶不住的低泣。她跑着,拖着长长的发辫如此沉重,发辫在背上的拍打如此疼痛。
“世,我梦到去车站接雨,雨穿了大红色的上衣冲我招了招手,车就走开了,我没能追上。我们去买票吧,我要回去。”
“之水,你们?”
“我们是好朋友,但我还是莫名其妙的难过了,对不起,我真的是难过了,我想雨是我一生的,他会一只属于我,但没想过我只属于他,所以我是自私的,友谊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但我还是难过得想走,让我走吧。”
“从出生到现在,我们的之水生活的风平浪静,是因为换掉生日呢?还是母亲那一代或者更上一代的骗局,之水的美丽、优秀我们是看得到的,她干净的雪片一般,有天堂一般圣洁的颜色,我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现在,我真的很开心。”母亲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喃喃的说着。“现在就期盼着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希望那些什么感情线的玄机都是假的。”
“好了,不要这么迷信,赶紧睡吧,之水只是天真,即使受到伤害也是因为她还太年轻,她会长大的。不要担心。”
太阳暖烘烘的照下来,树上的叶片耷拉着,高楼和马路泛着白花花的光,到处是粗粗的喘息的声音,行人在太阳底下快速的行走,脚轻轻的点在地上,生怕烧焦了似的。之水将冰糖吐在地上,喉咙被粘上了一般在纠缠,落在地上的冰糖马上化作一滩微湿的水迹,之水走了过去。
之水突然好想喝醉,像父亲喝醉了沉沉的睡去,或者像母亲掉大滴的眼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难过,是因为雨吗?总之是难过得恍惚。
音乐声大的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有大片大片汗水的潮湿与味道晕散到每个角落,舞池里的人身体扭动着,头发纠缠到一起,随着音乐浪一般的此起彼落。圆型舞台上的女子将衣物一件件的剥落,只剩下大汗在身上流淌,发出油渍渍的光。
之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这么一个混杂的角落里的,似乎是一个叫“异乡人”的娱乐场所,她手里拿着啤酒,抬头、仰头间咕咕的喝着。一瓶、两瓶,她似乎开始打嗝,顶的想吐眼前终于昏眩了,她开始开心地笑,她要醉了,她这样想,湿湿的短发紧贴在脸颊上,眉毛、睫毛似乎也湿了,潮的她睁不开眼睛。
一只大手拉起她向外走,手很大,大得可以抓住她的整个头顶,个头很高,高的垂手就在她的头顶上。她被这只大手推着,尽管脚下酥软到步子也乱了。
“干吗推我?”之水挣扎,眼泪掉着,涌泻了,从眼睛和鼻腔里涌出来。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不该来这里。”
“笑话,你才是孩子,我都二十一岁了。”
“身份证拿来看看。”
“没带。”之水抬头看这个高大而黝黑的男子。
“哈哈,不带身份证就敢出门?”男子仰头大笑。
“笑什么?”之水瞪圆了双眼。
“你应该是个乖戾的孩子,所以你不该在那个地方,太吵了,我怕你被震碎,你像从雪山里走出来的雪莲,掉下来的眼泪像抖落的花瓣在飘零。我看得不忍心。”
之水靠在他的肚子上哭泣起来,像儿时靠着父亲哭泣,她总是受不了委屈,总是会掉大滴的眼泪。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他拨开之水湿漉漉的头发,为她擦干了鼻涕和眼泪。
“前面不远的学校里。”
月光明明朗朗的照下来,水一般漫过路面,街上安静的只有路灯昏黄的光线和偶尔驶过的车辆,他俯下身。
“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学校关门了。”
“上来。”他拉过之水,俯身下去。
他身上有酒精的味道,混杂了汗水、香水、粉脂,一切可以从别人或者自己身上脱落的味道,粘在他浸了汗的白色t恤上。
之水睡得隐隐约约。
“哦,宁老师,是你啊,这么晚了,这是?”
“噢,小哥,这是我小老乡,生病了,刚打完点滴回来,出门在外的。”
之水知道这是他和门卫的对话,他在为她撒谎,他是老师,她学校的老师。
之水躺在自己窄窄的床上,眼眶疼痛的剧烈,胃恶心得难受,不间断,不间断的涌起,她没能像父亲一样沉沉的睡去,也没能像母亲放肆的哭泣。室友们都睡了,她身上散发着混杂起来的汗味,微存着他背上潮湿的温热。
“你伤心了?”
“是”
“为什么而伤心?”
“为人。”
“男友?”
“不,是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冷之水。”
“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我叫宁宇,安宁的宁,宇宙的宇。”
“你会为人伤心和疼痛吗?”
“会,是人都会。”
之水没有醉,她清楚地记得这一切。
“累吗?让我自己走吧。”
“不累,你很轻,像一团棉布,柔软的棉布。”
“为什么背我?”
“因为你穿了粗布?”
“嗯?”
“那是种干净而真实的衣物,不浮夸,很踏实,也因为你注了水的双眼,清澈的一眼望穿,简单的疼痛和哀愁。”
“你能看穿我的心事?”
“我算不得真实的人,但读得懂真实的人。”
“算不得真实的人?”
“对,我很早就学会了伪装,很累,但生活不会有剧烈的疼痛,你还是个孩子,不会懂得这些。”她蜷缩在他的背上,他们悄悄的说着彼此要说的话。
“5432室,冷之水,有人找。”喇叭里传来了楼管阿姨的叫声。
“丫头,有没有好些?”面前是宁宇。
“是,谢谢你,宁老师。”
宁宇先是一愣,然后低头微笑。“带你出去玩。”
“去哪里?”
“郊外的公园,那里有柿子、枣、石榴的大树,爬满藤架的葡萄,热闹的拥挤的植物。现在我们先去我表弟那里取车。”
之水跟在宁宇后面,他穿了黑色的v字领口的t恤,暗灰绿色的棉布长裤。
“是你?”一个青涩的男子,用熟悉的目光探过来。
“理发师?”之水笑,“你表弟?”
“你们认识?”
“她是我顾客,她有长长的发辫,我给剪掉了。”
“长长的发辫?”
“对啊,很长,一米开外。你们?”
“她是我学生。”宁宇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之水抬头看她,只是看到深蓝色镜片里的自己:浅粉色衣裙,紫色布鞋。短短的头发在满头凌乱,潮朝的。
“不爱收拾的丫头,头发有这样梳理的吗?”理发师伸手拨了拨之水的头发,之水后退了一步,怯怯的笑。
“宁玺,我们出去兜一圈,车钥匙给我。”
“下午六点之前回来,我还有事。”
“好。”
宁宇一路上没有说话,也看不出表情,之水隐隐的想睡。
“真是个愚蠢的丫头,怎么就不懂得拒绝呢?万一遇到坏人可怎么办?”之水觉得有人抚摸她的头发,一遍一遍,然后有滚烫的双唇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努力的睁眼,宁宇飞快的退后。
“柿子树在哪里?”
“前面,马上就到。”
所有的植物都是青涩的,只有爬满枝头的葡萄亮的耀眼,之水奔跑像个小孩。
“宁宇,晚上一起吃饭,把这孩子也叫着。”
“好,不过,别叫我宁宇,叫哥。”宁宇对宁玺笑。
之水是不懂得拒绝,她坐在他们中间吃的心安理得,只是长长的发辫从宁玺手里赚到宁宇手里。
“丫头,头发如若心情自己整理得很好了,就可以百般顺滑,而且可以定型,所以头发不但需要修理还要护理,不要总是这么乱七八糟,有空就过来,我帮你打理打理。”宁玺说话时眼神游离,生怕被别人看穿心事,他的头发是定了型的,打理的有条不紊。
之水把发辫像遗弃掉盔甲一般寄放在宁宇那里,宁宇是个很好的收藏家,将它端放在一个盒子里。
梧桐深绿色的叶片逐渐揉进深紫、黄褐,烧焦了边缘,风一起,大片大片的飘落。
“宁玺,帮我打理一下头发吧,发干,老起静电。”之水柔顺的头发已经磨过肩头。
“之水,你长大了。”他的眼神飘进镜子里:之水戴了眼镜,眼神很深的想着什么,厚质的白色棉布衬衣,浅蓝色t恤,她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浅色,看起来纯纯的,只是眼神,总在若有若无的想着什么。“你在想什么?之水。”
“宁宇帮我安排了毕业去向,下午跟公司的经理见面,你说我穿什么好?”
宁玺顿了顿,“可以随意吧,你穿什么都好。”
“不行,正式见面需要正视的装束,这样才能给人家留下好印象的。”
“哦,也是。”
“宁宇安排,要穿着的正式,哦,对了,他现在是我们的院长了。”
“唔,这个,我知道,他很有才华,从加拿大留学回来就一直很努力的生活。”宁玺再一次将目光放到之水脸上,金色的镶边眼镜让之水看起来更加文弱,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雪莲花一般的感觉了,似乎在哪里被加工过,她身上有了些味道,宁玺不愿意闻到。
“来,姑娘看个相吧。”之水走在街边,一个中年妇女招呼她,这让她想起曾经的那个拿着黄色铜铃的男人,她靠近妇女。
“姑娘,你寿命很长,至少也能过85岁,天资不错,有助于你的学业,在学业上会有成就,可惜你生于7月,命运多舛,万事不如意,正午生克亲人,先克女性,情感不顺,杂乱的情感线会引起亲朋不和,甚至有血光之灾……”妇女将之水的右手拿在手里,絮絮叨叨。
“宁宇,之水只是无意落入凡间的一粒种子,她生性天真,如同一朵雪莲,我不能看你按照你的意愿将她揉碎,我想带走她,我爱她。”
“宁玺,我这么做是为她好,她那么单纯难以在社会上立足,更不要说功成名就。”
“那是你想要的生活,与她无关,我只要她愉快、纯净的生活。”
“不要天真了,她必须面对她自己的生活,正因为我爱她,才会这么努力的改变她,锻炼她的生存能力。”
“你的改变,让她面目全非,她会世俗、会趋炎附势,她会失去自我。”
“那是你的理解,我相信她不会,我只是让她清楚的明白生存的技能。”
“你这个伪君子。”
“伪君子说你自己才对吧,多大了还这么天真,爱她就是要让她强大,不会被打倒。”
“爱她应该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哎,你俩干嘛?”之水突然间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问你俩个问题?你们相信命运吗?”
“丫头,你在说什么呢?”宁玺伸手揉乱之水的头发。
“你不要动她。”宁宇面无表情。
“告诉你俩一件事情哦,我打算离开这里,咱们一起去撮一顿,一呢,庆祝我们的缘分,二呢,感谢你俩对我的照顾。”
“为什么?”他俩齐声。
“为这个。”之水将自己小小的右手摊放在他们面前。
“什么意思?”又齐声。
“你俩很合拍嘛,意思是……,哈哈,意思是你们要逃离我的掌心里。”之水边跑边说,有些酸涩,眼泪掉下来。“过分,为什么要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离谱,干嘛没事跑去看什么手相,郁闷,干嘛你俩是兄弟!”
“丫头,你在做什么?”宁宇拉住了之水,宁玺横在面前。
“离别啊,哦,对了,你俩当着我的面发誓,这辈子都是好兄弟,不许不和,现在请你们和平微笑,友好握手。”之水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握紧。小小的之水就走在他们俩中间,笑着、走着。
坐在驶往家乡的列车上,之水收到了世的信息,“水,雨割腕自杀,我们发现他的时候鲜血已经凝固,他有东西给你。”之水要疯掉了,这是什么样子的消息。
雨留给她的是一条紫色的手链,亲自编织,有明亮的银质小铃铛,还有一张纸:“水,不要相信命运,它只是我们握在掌心的几根纹略,毫无意义,我们可以随时离开,随时起飞。”
之水将一双银质的手镯脱掉,戴上那条紫色的手链,摊开右手:“这是一条什么纹略?开出花朵,如此短暂,还如此惨烈!”她苦笑。“右手要呼吸。”她举着手,放在阳光下看,有嫩滑的光泽,如此美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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