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一个高二普通班（就是本行人说的差班）讲了一首苏轼的《东坡》。

首句“雨洗东坡月色清”，写的是一场雨将东坡洗了一遍，现在月色正清凉，营造了一种清幽的氛围。

第二句“市人行尽野人行”，“市人行尽”正是承上句的“清”字的清幽味。“野人”本来也称土人，有当地人、乡下人之意。而此处的“野人”，由于出现在清幽的环境中，加上“市人行尽”的衬托，就带上了幽独之况味，相当于“幽人”，正是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之“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中的“幽人”。另外，从“乡下人”的意思出发，我们会发现，这个“野人”本不是野人，他原是深受皇帝赏识，并评价他为具有两个宰相的才能的京官，是名满天下的诗人、词人、散文家、书法家。可是，他现在只能是一个野人！所以，“野人”一词，正是苏轼对自己的自谑、自嘲。从这自谑、自嘲中，我们可以深深的感受到苏轼心中本该存在的莫大委屈，以及这莫大的委屈在经过他的缘于旷达本性的自谑、自嘲之后所剩下的微漠的幽怨。

第三、四句“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意思是说，不要嫌这东坡上的路大石头多，不好走，我自喜爱我的拐杖碰击石头发出的铿然的声音。东坡道路的难走，正是苏轼人生之路的难走。辛弃疾《鹧鸪天·送人》中说：“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可知人间最难走的路乃是人生路。苏轼从读书到成名，还算顺利。然而自做官以后，由于秉性的鲠直，加上才华太高招来不少人的嫉妒，可以说是磨难多多，险阻重重。先是不同意王安石新法的大多数条款，被新党排挤；再是不同意司马光完全废除王安石的新法，又被旧党攻击；继而吃了“乌台诗案”，差点被杀头，然后贬到了黄州；晚年甚至被贬到了最蛮荒的儋州（海南）。故而“荦确坡头路”实际是一句双关语，既是坡路难走，也是人生之路难行。可是，坡路难走，苏轼却能走出一个“爱”字来。不必慌，不要忙，你听那拐杖与石头碰击所发出的声音多好听。何以见得这声音好听呢？首先，不好听苏轼不会“爱”；其次，“铿然”虽只是个由拟声词而来的形容词，其感情色彩其实偏褒义，还没有人拿它形容不好听的声音的。可是这声音本来很平常，还很单调，苏轼怎么会觉得好听，甚至用一个“爱”字呢？这便个审美距离的问题了。一个事物，要成为审美对象，就必须和作为审美主体的人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换言之，在凝神关照（就是审美状态）时，利害是不存在的。试想，苏轼此时还计较于路平不平、直不直，自然无暇去管这声音好不好听了。所以，这三、四句实际上告诉你一个道理：路再难走，用一种“爱”（欣赏，审美）的态度来走，就会走出滋味来。坡头之路苏轼这样走，同样，人生之路他也是这样走的。出知杭州，他把西湖比作“浓妆淡抹皆相宜”的西施。迁密州，他于打猎中抒发要“射天狼”的“少年狂”。贬黄州，他在东坡体验种地滋味，并自号“东坡”；夜深醉后无人开家门，就到江边看“縠纹”“听江声”；路上遇雨，便在雨中欣赏雨点的“穿林打叶”声；修了一座茅草屋，还命名为“雪堂”。谪儋州，他借了一块地，和小儿子苏过一起种菜，晚上喝醉了就到地里摘菜煮吃，以此解酒；有一次醉了，胡乱走到一座山（黄茆冈）上，躺在一块巨石上唱起歌来，山下的百姓都笑话他呢。他向明月抒情，他对江山言志，寺庙墙上留下了他的诗，歌妓衣上有他的词。

大家想，如果苏轼一直悲叹自己的怀才不遇，抱怨被贬不公，自然是写不出这么多有这等境界的作品的；而他的一生，也当然会成为痛苦不已、漫长煎熬的一生。这个道理，如果你去看看柳宗元的作品集，就会再明白不过了。所以，尽管读书难读，大学难考，还是不要抱怨，不要急功近利；像东坡一样，以一种欣赏的心态来读，来考，也许就不知不觉地快乐地考上了；纵然没有考好，没有考上，持着这样的心态，相信还是可以快乐地活着的。

不知不觉，也就下课了。我才发现，睡觉的几个男生还在睡觉，一个女生刚传了一张纸条。可惜我没有竺道生令顽石点头的本领。不过，好歹我也欣赏了一节课嘛。回到家，洗两个红薯放在炉子上。这不，话说完了，红薯也熟了，正喷香呢。

2007年12月5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