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我又见到了凤凰。想来,我与这湘西的凤凰城是有点缘分的吧?这里的清冽沅水和高高的吊角楼,总令我难以忘怀。沈从文先生那逝去的《边城》,却好象在我心里生了根。以前我来的时候是秋天,柑桔树正结满了果子,红红的,象无数的小灯笼;现在的山上,仍然是那些树,却只是小芽才露尖尖角。然而这时候的凤凰,另有一种风韵。
我们是由虹桥进古城的。虹桥,建在河上,是凤凰八景之一。说是桥,却又皆有房屋的作用,这是侗族风雨桥的独特风格;在我的印象里,侗族的风雨桥已经是极具特色的建筑,而这桥,奇中还有奇,原来它不仅是盖在桥上的房屋,而且还是两层楼,所以,从楼层建筑的角度讲,这桥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只是,第一层的地板是青绿荡漾的水面。上得楼来,中间是一个长廊,雕刻有精美的人物山水,壁上悬挂透着淡淡墨香的字画,低一些的地方,是木质镂空的窗口。我从窗口中望出去,看到那河中的一只大船上,正在上演苗家的鼓舞。一个高挑身材的苗家年轻女子,手里拿着鼓棰,正在那河中的舞台上一架大鼓前,且歌且舞。女子的舞蹈灵动而优美,起如鹤翔,伏如鱼潜;歌声热情而悠扬,高亢时令人振奋,低沉时令人忧伤;这又让我忆起沈从文先生那些遥远悠长、哀而不怨的作品来。歌舞的美好原在我意料之中,苗家本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但这女子不仅歌唱得好,更妙的是她打的鼓,那节奏,突高突低,突长突短,一会儿急促,一会儿舒缓,真是急时如驰电奔雷,缓时如行云流水。随着鼓声,其舞姿也是千变万化、挥洒自如。最妙的是,那歌声、那鼓声、那舞蹈,在春日的阳光中,从明镜一般的河面上传递过来,恍惚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恍惚来自很远很远的年代,又恍惚就来自我们的内心,有一种原始的亲切,是那么陌生的熟悉。听着这样的歌,看着这样的舞,心里就冒出了这样的诗来:“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时?身处何地?“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女子是当得起的。或许,她就是这凤凰城里的一只美丽的凤凰也未可知?
大家都已经下楼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奔向下一个景点。沈从文先生的故居我是去过的,这次想看看凤凰城里飞出来的另一个大人物:熊希龄的故居。大约是在民国初,熊希龄曾做过内阁总理。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地方,能出一位象沈从文先生这样了不起的人已经是奇迹了,而凤凰,不仅出了大文学家,大政治家,还出了大画家黄永玉。看来这地方真是“物华天宝,地灵人杰。”黄永玉的画我看过几幅,以我肤浅的认识,其奔放脱俗,应该是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我也曾亲眼见过他作画,当然是在电视上,其豪放洒脱的运笔,谈笑风生的气度,宽广旷达的胸怀,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引起了受众的共鸣。黄永玉的故居可能不在城中,所以我们无法去参观。
走过一个深深的小巷,就到了熊希龄故居。凤凰古城保护得非常好,这是偏僻的好处之一。走在这样的小巷里,感觉就象走进了好多好多年以前的过去。并不需要化妆,心理上就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时代的人,凝视着苔迹斑斑的墙砖,享受着这种时空错位的错觉,一步一步,我走进了上个世纪初年的凤凰。故居的门开着,好象是在迎接客人的光临。院门旁一幅对联吸引了我的注意:“一生赤诚爱国盼中华振兴,半世慈善办学为民族育才”。民国初年,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房子的主人,作为政治家曾经为国事奋斗,晚年转而从事教育,可见其一片爱国爱民之心。仅此两点,就足令后人敬仰了。
我请站在门口的小妹为我摄影留念,女孩子笑容满面地答应着接过相机,而另一位女孩子轻轻地退后让出悬挂于门柱上的对联。这是一件令我感动的事,说明凤凰这地方的人尊客重礼。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小翠。想来,文化这东西确实可以陶冶人的性灵。因为贪看与沉迷,出得门来我竟找不到同行的伙伴了,所幸凤凰我是来过的,不至于摸不着北,于是我自己走路回酒店。后来才知道他们去坐了船,只可惜了我,未能坐船去看那苗家女子的鼓舞。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来凤凰,如果能来的话,不知道那时船上“载歌载舞”的还是不是那女子?于是又有一句诗从脑袋里跑了出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神秘的凤凰,我还会来。
-全文完-
▷ 进入金士渊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