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原始人认为,照镜子会让人灵魂出窍,是种极其危险的行为,因为镜子里的影像就是人的灵魂。现代人当然无法相信这种说法,但不可否认镜子的背面是一无所有的空洞,对于个人来说,每一次照镜子,都是在反观自身,都会真切地意识到它里面存在的一个世界。博尔赫斯对镜子着了迷,他曾写了首《镜子》的诗“上帝创造了夜间的时光,用梦,用镜子,把它武装,为了让人心里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个反影,是个虚无。因此,才那么使人害怕。”照镜子真的能让人害怕吗?
房间里的镜子无动于衷、冷冰冰地站着。她转过身走向镜子,正欲坐下来,耳边又响起梅的话“生生死死都是命运的轮回,死去的人只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面镜子,一个预兆性的前奏罢了。”她想像梅说话时的情形:那是梅临终前的最后一句,梅死时表情那么的从容。“视死如归”她想。那时候,她第一次为这个成语作了新的诠释,不具有大义凛然的阵容,只具有解脱般的流逝。如今,这一切已经过了几年,她依然刻骨铭心的记着。梅死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面容,是命运留给她的一个前瞻性的伤。
“昨天,她去看梅了,梅的墓旁长满了草,她倒是买了一束鲜花给她,不知梅在那里是否快乐。”她倚着墙,双手托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看,镜子里的人看到了她说起这话来似笑非笑的脸庞,却没有觉察到她心里的百般折磨和泪流成河。早些时候,别的人谈起她的表姐,梅的死,她不知有几度怨恨,直瞪着眼睛,心里恨恨的,现在几年好多了,偶尔谈到她的表姐,她也就淡淡一笑,不说什么,只是说梅生前受了不少苦,可是并没有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因为她不敢对一个人的死亡下结论,自古而今,这漫漫的岁月,人的一生只有短暂几十年。活着的时间远比虚无缥缈,没有知觉的时间要短,况且活着有机会选择死亡,而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选择再活一次了。上帝的公平就在于,让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任你爱惜也好,糟践也罢,就这一次。她把脸贴向镜子,欲寻出镜子里那个人与自己有何不同之处,她用食指在镜子上沿着眉毛和嘴唇画出了一个人,呼出的热气一下子散了,而那到印子却还没有褪去,仿佛是一道伤痕永远地留在了那儿了,要你记住:曾经在这里迷茫过,恐惧过。镜子了的人开始笑,大笑,她摸不透,不屑地问“你笑什么?”镜子里的人停了下来,慢慢地问道“知道当年你的表姐是怎么死的?”她冷笑着却仿佛是自嘲“这已经不重要了,死了都几年了,还提这个做什么。只是昨天是她的生日,做妹妹的该去看看她的,也不枉为知己一场。”她又想起了昨天的事了,她在墓前哭了一场,几年来,压抑着的倦怠和孤独都在那一刻释放,她说“人生这一路的故事难免多变、蹊跷,活着的人听不下去,不耐烦,倒不如说给死去的人听,说个痛快。”昨天眼泪流的太多,头开始疼,到现在仍然恍恍惚惚的,还沉浸在昨天的悲伤回忆中。
镜子里的人开始嘤嘤地啜泣起来,她笑道“我都没有哭,你感伤个什么?”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依旧哭泣不止,她仿佛从镜子里听到那如滑丝的长弦般的哭泣声又仿佛这一声一声直从她的心底涌出来。她开始迷糊了,到底哪个才是自己。她伸手去触摸眼角却发现了晶莹的泪珠,她开始慌张起来“不对不对,我记得刚才是在笑的,怎么会有泪,这真是荒唐了,奇怪了!”她竭力在为自己寻找开脱的理由,她欲盖弥彰,她的眼神慌乱,她的手足无措,一一将她出卖。
镜子里的人忽然大笑道“到底你还是惧怕的,脸上鲜艳的面具掩盖不了内心黑暗的阴影。”她在这里显的很渺小,而镜子的人一句一句却句句能够穿透她的心肺直抵她的骨髓里去。它在墙脚缩成一团,不知是冬日的寒冷还是内心的颤栗,让她瑟瑟发抖,镜子里的人不甘示弱,一步一步直抵它的心脏,仿佛要把这几年存放在心底的炸药全都聚集引爆,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双唇在不停地跃动,她的耳朵,她的灵魂,在记忆的烈火中苦苦煎熬,她象疯狂了一样跑向镜子,咬着牙切切地说“从前,你们不让梅活,于是她便心甘请愿地抑郁而死,如今到了我,你们照样要折磨我,可是你们错了,我不会抑郁,更不会因此而死,纵然把那些心底的灰挖出来又怎么样?生就生,死就死,生死有命运决定,而命运却由我自己控制,她的眼里透出如月光照在刀剑上反射出的寒光。她知道记忆加在她肩上的任何危殆在此刻都会望而却步,因为她懂了如何扼住命运的咽喉,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哪怕是一步跌一个跟头,她也要走下去。在这仅有一次的生命里,她要象其他人一样,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在回味生命的每一个细节,她眼里的寒光慢慢收敛。
夜深了,月光却越发明亮了。镜子里的人也慢慢地走远了。镜子里只剩下一片广袤的原野,如同她还未驰骋的人生之路。她突然间困倦了,头发也顺着胳膊肘滑了下去。
梦中,流泪了,梦见梅那苍白的脸和无助的眼神,她哭的那么的伤心,她告诉梅,她不相信梅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她不相信死是生的前奏。她的眼睛里再次闪现出的缕缕寒光告诉梅“所有的死亡和痛苦在她身上的作用:会让她更坚定活下去的信心,她要在生活中十倍百倍的反馈过去,而所有缺失的幸福和安宁她要在生活中百倍千倍地追寻回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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