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眼泪
前 言
母亲要是活到今天,整整90周岁了,今年该给母亲过90 大寿的生日了。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23年,母亲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每每看到照片,母亲生前的一言一行就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想起母亲的一生,我的心就疼;总想给母亲写点什么,一提起笔,我的眼泪就止不住……。
母亲名字叫赵绮,字蓂芝·生于1917年,因患肝癌,卒于1984年。67年的人生路,充满了风霜雨雪,饥饱劳碌,尝尽了人间的苦辣辛酸。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来无子人生三大不幸集母亲于一身,但从未见过母亲的眼泪。
﹙一﹚少年丧父
母亲出生在一个破落地主家庭,姥姥是个穷苦农民的女儿,为给当年患痨病的地主少爷——也就是我的姥爷冲喜嫁进地主家。姥姥26岁那年,姥爷病逝了,留下三个儿女,母亲老大,当时只有6岁。在封建大家庭中,象姥姥这样孤儿寡母,又没有娘家做后盾,受欺负是家常事,可是只有6、7岁的母亲遇事却能站出来当仁不让 维护者姥姥,那么小 ,她就是不哭。
母亲从小就特别聪明,私塾里众多兄弟姐妹念书,她总是考第一。封建家庭重男轻女,稍大点,家中大伯便不让母亲读书了,她偷着借来堂哥的书读,那时她不哭。到考试时硬是跑去考试,结果还是考第一。
封建社会女人以小脚—三寸金莲为美,母亲该缠脚了,家人们按住母亲,烫脚,用长长的裹脚布裹脚,然后用石头压上。只要人们一走,母亲便扔了石头,扯下裹脚布就跑。几次反复下来,大人们叹气了,这丫头太倔,只好罢休,母亲落了个解放脚。
大家庭分家时,给姥姥分的地都是薄地,地又远产量又低,姥姥只有无声落泪,只有低头叹息。十来岁的母亲不干了,站出来和几个伯伯理论,几个伯伯自知理亏,只好重分。她照顾着弟妹,和姥姥撑着家,那时,妈妈只有倔强,她不哭。
﹙二﹚中年丧夫
父亲和母亲都是河北唐山人,从小生活在唐山市郊区农村,爷爷家也是大地主,爷爷自己曾到日本留学,回国后一直在邮政系统工作,他让四个儿子都上了学,想的是让他们习武救国,没想到后来都站错了队,到了西安,成了反革命,而姥姥家的舅舅们却都到了延安,都成了老革命·
父亲和母亲是姑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 。父亲有才又伟岸,母亲有才又有貌,当时他们是远近闻名的郎才女貌。当年父亲考上了黄埔军校,后又到保定警官学校进修,毕业后到了国民党军队。而母亲因家里不允许女孩再上学,就留在家里教私塾。母亲二十多岁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经常到村子里扫荡,妈妈的学生多是女孩,日本鬼子一进村就得赶快躲,躲不及时,就用旧毛巾包住头,用锅底的黑灰涂一脸,鬼子进村越来越频繁了,家里怕惹麻烦,就不敢再让妈妈教书了·
妈妈那时已经二十多岁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可是兵荒马乱的,家里不让母亲一人去找父亲,直到26岁母亲毅然出走寻夫。战乱中东奔西跑,母亲生了姐妹五人,夭折了两个,只留下我和两个妹妹,母亲没有男孩,也是个遗憾,父母亲给我取名叫“代弟”,我没有完成任务;又给妹妹取名叫”代子”,大妹妹也没完成任务,直到解放时母亲又生了个妹妹,母亲感叹说:“命中无子欲何求。”小妹取名叫“东海”。不再代什么儿子了。
49年,北京和平解放。国民党政府曾让父亲去台湾,并派人从南京来北京接母亲,母亲坚决不走。父亲只好自己从南京赶回北京,劝说母亲,母亲就是不同意,母亲说,腐败的国民党政就是到了台湾也不会长久。解放军围城时,母亲劝父亲投诚,但是父亲听不进去。50年父亲被政府逮捕,51年3月父亲被政府镇压了。那一年,成了反革命家属的母亲只有33岁,当时我3岁,大妹妹2岁,小妹妹只有3个月。母亲没有悲哀,没有伤痛,她恨父亲在被捕后为什么不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当时父亲已是师级,国家对这个级别的国民党军官是有政策的。
但是母亲望着三个“哇哇”待哺的幼女,心酸了。从此要戴着政治帽子,又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如何带大这三个孩子啊!母亲想到过死,几次咬牙要触电门,但回头看看三个女儿,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我要是死了,谁能管她们,母亲犹豫的手又从电门上放下来。三个女儿是母亲活下来的动力,三个女儿是母亲生存下去的希望,虽然摆在母亲面前的只有难,为了抚养三个女儿母亲又挺直了腰。哪怕前边有大山,哪怕前边有大河,母亲没有退缩,母亲更没有眼泪。
但从此她学会了吸烟,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妈妈经常一夜一夜的吸烟,那是妈妈在发愁啊。从此,妈妈无论上那儿,都带着三个女儿,左衣襟拽着老大,右衣襟拽着老二,怀里抱着老三,娘儿四个形影不离。
记得那时,我和大妹妹已经稍懂事了,可是三个月大的小妹妹太小了,她不懂妈妈的心思,吸着妈妈因急火没了奶水的奶头总是哭,妈妈就打浆糊喂她,街坊的几位婶婶也总是抱着妹妹喂她奶吃。我们家对面是农垦局宿舍,有一个王局长看小妹妹可怜,托居委会的人来说要认领小妹妹,妈妈听了,紧紧地抱着妹妹,坚决地说:“不用,谢谢了,我能把她们养大!”从此,我们和妈妈更是寸步不离了。
﹙三﹚含辛茹苦
天大的困难没能挡住妈妈脚步。51年,一直跟母亲长大的小叔叔从革大直接上了朝鲜战场,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妈妈又成了光荣军属。
街道为了照顾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让妈妈上了军属工厂,主要是缝军被,在我的记忆中,工厂是在一个大庙里,就在院子里的地上铺一张席子,人们在席子上缝被子,每天妈妈总是第一个到工厂,最后一个下班,妈妈缝的被子又快质量又好,成了有名的”赵快手”。
那时正是春寒料峭时节,妈妈本来就瘦,穿得又单薄,她的手全被风吹裂了,有时太冷了,妈妈就用嘴往手上哈哈气,搓搓手接着干,也不舍得站起来休息一会儿,中午别人都回家吃饭,歇歇晌,妈妈为了多做点儿活,就叫姥姥把饭做好,让我送到工厂去,我家离工厂将近两站地,5岁的我,有时还要带上妹妹,提着饭盒不管多冷,不管刮多大风也要给妈妈送饭,那时的饭就是窝头炒咸菜,妈妈吃得香极了,吃完撂下饭盒不歇一口气又做上活了,有时我拿着饭盒向庙里已经还俗的老和尚要点热水,小心翼翼的端给妈妈喝,妈妈就拍拍我的头,说:”孩子懂事了,你们快快长大吧·”
春天,姥姥要回老家帮舅舅春播,妈妈就在头一天晚上做好饭,第二天带着我们姐妹三人一起到工厂,买一分钱的玉米花让小妹妹坐在席子边上边吃边玩,我和大妹妹还能帮妈妈认针穿线·
听说工厂里还有砸钉子的活,就是把一些弯的旧钉子砸直了再回收利用,砸一斤钉子好象就挣几分钱,缝被子的活跟不上的时候,妈妈就领一些旧钉子砸,我们也找来小石头和妈妈一起砸,一不小心砸在手上,就会青一块紫一块的·妈妈会拉过我们的小手揉揉,说:”疼吗,慢点,小心点·”那时,我觉得妈妈的大手可温暖了,其实疼得眼泪在眼圈里转,但就是大眼睛望着妈妈,学着妈妈的样子,不哭·
后来不管妈妈是否有活,我送饭后,都会去领点儿旧钉子砸,管发钉子的一个老师傅,见我们那么小又懂事儿,就叫我们从旧钉子堆里挑直的,妈妈知道了,气气的打了我一把掌,说:“这么小,就学着不干活就挣钱,谁叫你这么做的?这叫不劳而获!”我哭着说:“妈,是我错了!”妈妈又生气又心疼,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说:“别哭了,知道错改了就好·”这件事一直记在我的脑海里,从此,我深深记住了要诚实劳动。
后来,街道又给妈妈找了一些锁扣眼的活,妈妈白天到军属工厂缝被子,回家后,吃完晚饭,我给妹妹洗澡,妈妈就开始锁扣眼。晚上,妈妈坐在床中间,我们围着妈妈睡,小妹躺在妈妈的右边,大妹躺在妈妈的左边,我在妈妈的后腰,妈妈的后腰上有一颗痣,我总是摸着那颗痣慢慢地睡着了,有时半夜醒来,妈妈仍然在缝啊缝,不知妈妈要干到几点,每天早晨醒来就会看见缝好扣子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头,我洗漱好就抱着那摞衣服去送活。是妈妈用双手养育着我们。
转眼,我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妈妈给我缝了一个小花书包,书包边上还沿着花边,当时我觉得可漂亮了,穿着妈妈缝的兰底小红花的罩衫,美美的走进了学校。从上学起,我就认真地学,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妈妈刚强的精神传给了我,不管学什么都要得100分,否则,觉得对不起妈妈的辛苦,二年级我入队了。看着我带着中队长的符号,妈妈难得露出笑容。
姐妹三人都上学了,我就当起了小家长,凡是两个妹妹开家长会,都是我去,因为我的个子比大妹妹矮,第一次给大妹妹开家长会时老师奇怪地问我,你是哪个班的,走错教室了吧,我说妈妈没时间,我来给妹妹来开家长会,老师一听笑了,拍着我的头说,回去吧,告诉妈妈,你妹妹一切都好,这学期,她是三好生呢!当我高兴地把这些话告诉妈妈时,她只是嘴角有些笑容,并没有夸奖,她说,这是应该的,如果不是这样,就该挨打了。
那时,我们每人最多只有两套衣服,春夏秋冬都是它,穿到破得不能再补了算。但是,我们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妈妈每天给我们洗完澡,就把我们脱下来的衣服洗干净,用烘炉在煤球炉上烤干,叠得整整齐齐的压在枕头底下,第二天再穿。有时衣服破了,妈妈会细细地补好,让人看不出痕迹。妈妈总说:笑脏不笑穷,笑破不笑补。
56年,妈妈当了街道主任,无论是邻里纠纷,还是传达政策,冬天卖劈柴,卖冬储大白菜,夏天泼街(那时一到下午3·4点,街道上会有专门的人摇铃,每个院的人就拿着大盆小盆往街上泼水,降温除尘)除四害,样样全管,那叫忙。由于妈妈的热心,确实为大家作了不少事,记得有一年年,区人大代表改选,妈妈虽然不是候选人,人们却非要选那个穿蓝色呢子外套,外号叫“着急”的人(妈妈办事性子急,不管是谁的事,从来不拖拉,名字叫赵绮,外号就成了“着急”),结果,妈妈的选票竟是第二。
(四)努力工作
54年时,街道曾经给母亲找了一份工作,做小学老师,当时因为我们姐妹三人太小,妈妈若是上班我们会没人照顾,只得放弃了。
直到58年,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时,街道也轰轰烈烈地建托儿所,办食堂,成立服务所,手套厂,烟筒厂等手工作业小工厂纷纷上马,这时我们也都大了,我都11岁了,蒸馒头,蒸窝头,熬粥都会,可以当半个家了,妈妈能放开手了,就不再当街道主任,到街道服务所专门剪裁衣服。
妈妈的裁剪手艺相当不错呢,可以说是在头发胡同周围小有名气,连对门院里的局长们都来找妈妈做衣服。那是妈妈做街道主任时忙里偷闲到一所缝纫学校学的,因街道工作忙,妈妈经常旷课,但是在毕业考试中,妈妈做的西装,中山装全是第一名。
那时的街道工作是义务的,没有报酬,妈妈是抽出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和几乎活多时的彻夜不眠给邻居做衣服,靠做衣服挣来的钱维持生计,就是这样艰难的生活,妈妈却从没叹过气,她说这样的日子比解放前做官太太好多了,起码是安安稳稳的,没了颠簸,自己凭双手劳动吃饭心里踏实。记得妈妈第一天下班回家可高兴了,还给我们做了面条吃。
60年我以202分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师大女附中(现在的北京实验中学),当我高兴地拿着通知书跑到妈妈单位时,那儿的叔叔阿姨都为妈妈高兴,说妈妈养了个争气的女儿,妈妈应该好好奖励奖励,妈妈用她那虽粗糙但是温暖的手摸着我的头说:“闺女长大了,要知道这是应该的。”说话时,嘴角流露出难得的微笑。在我的眼里,妈妈的微笑是最美的。
妈妈的工作态度可是兢兢业业的,每件从她手里做好的衣服总会让顾客满意。妈妈在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驼背的人,上衣的后片要比前片长;“鸡胸”的人上衣前片要比后片长;至于长多少,要因人而异。老年人衣服要适当肥大;青年人衣服要和身;小孩衣服可以适当的长一些,裤脚多挽一些边。妈妈对机工的活要求也丝毫不含糊,不行就返工。
衣服做得越来越和身,顾客传顾客,客人越来越多,活压得很多,妈妈经常加班,有时还会到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家里去量衣服。28元的工资,那时是没有加班费的,但是老妈心甘情愿的干着,干得那么津津有味,那么投入,那么愉快!连续几年妈妈都被评为先进生产者。生活是清苦的,精神是愉快的!
63年“四清”时,妈妈因成份不好,不能再在门市接活裁剪衣服了,而是重新安排去洗衣服,那时还没有洗衣粉,更没有洗衣机,就是用开水化开碱泡衣服,再用肥皂在搓板上搓,一天下来,不仅腰疼背酸,双手也被泡得泛白,冬天手上都是小口子。每当中午给妈妈送饭,我就抢着帮妈妈抬几桶水,晚上放学回家忙着做饭。等妈妈回家先给妈妈打洗脸水,端上一杯热水。吃完饭,我和妹妹轮流用小拳头给妈妈捶背。
妈妈没叫过苦,努力地干着,把每件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看到有的衣服丢了扣子,开了口子,妈妈就悄悄的给缝好。
也许是由于工作的表现,也许是因为在胡同里和街坊四邻关系好,文革期间妈妈竟没有受到冲击,妈妈在那个触及灵魂的年代里,也是心神不安的,不知哪天会被送回老家。那时妈妈给我和妹妹每人5元钱,5斤粮票,让我们放学回家先不要急着进院门,远远地先看看门口是否有大字报,如果有,是关于我们家的,就赶快走,去婶婶家,没有大字报再回家。没想到我们竟然平安的闯了过来。
妈妈在石驸马大街缝纫门市部一直工作到55岁,直到大妹妹有了小孩,妈妈就退休回家抱孙子了。
(五)忙碌的晚年
我们姐妹三个在妈妈那坚毅,坚强,不知什么是困难精神的带动下,学会了自强。
68年后,我和两个妹妹都该分配工作了,大妹妹上的中专,直接留在了北京,小妹妹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升学的情况下,早早的毅然选择了去公交系统当售票员,我却依然想着要上大学,觉得会不会还有一丝希望,继续等待着,但是看到妹妹都工作了,我却仍然无所事事,心里烦透了。
一次晚上我去厕所回来,走到我家窗外,听见妈妈对两个妹妹说,以后你们每月开了工资每人必须先给你姐姐5元钱,不要让她心里难受,妹妹们说行,我的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我在窗外站了好久,我的好妈妈啊,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chao]中,我不顾学校要我因腿伤病留,死磨硬泡说服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接收的人,说我的腿没事,到东北一定会好好干,妈妈也支持了我。
我是妈妈52岁那年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我走后,由于惦念,妈妈的头发一下子白了一半。妈妈几乎每周一封信,每每见到妈妈那苍劲的字,想着老妈带着花镜在灯下……,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妈妈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又为我担忧,我要向妈妈一样努力工作,用工作成绩安抚妈妈那操劳了一辈子的心,每当我的五好战士奖状寄到妈妈的单位,妈妈说脸上好光彩……。
72年妈妈55岁,为给大妹妹看孩子,退休了。从此妈妈更忙了,要看孙女,要做饭,还要给一家人做衣服,但是,妈妈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抱着小孙女,用小竹车推着小孙女上街买菜,小孙女长得又漂亮,人见人夸,老妈心里可得意了,笑容悄悄爬上了妈妈的脸庞。
知青返城开始了,妈妈竟是从宣武门内大街用小竹车推着小孙女走到学校,为我返京的事找校领导,因为我是在校运队摔坏的腿,学校痛快的答应帮助办理。就这样,妈妈徒步推着小车到学校往返十来次。想着妈妈风中飘动的白发,推着小竹车迈着那双解放脚,就是为了我······,我心疼极了,今后我无论 怎么孝敬妈妈也报答不了母亲对儿女的一片心啊!终于在75年我回京了,在妈妈的努力下,我几乎是连队里最早回北京的,我又成了北京人。
有了妈妈对工作的榜样,我和两个妹妹工作都很努力很快都提了干。姐妹三人都工作了,经济条件好多了,但是妈妈更操心了。80年左右姐妹三人的单位陆续送我们去上学,当时我们都有了孩子,除了大妹妹的老大已经5岁了,姐妹三人每人一个小的,三个孙子孙女只相差8个月,2·3·岁上一个比一个淘气。妈妈一口答应,把照看孩子们的事包了下来。这个送托儿所,那个在人家里看着,晚上妈妈招呼这个,抱着那个,有时一车推着三个,车旁还有个大孙女,晚上孩子们都安顿踏实了,又打开缝纫机给孙子们做衣裳。
60岁出头的妈妈头发几乎全白了,皱纹无情地爬上了她的脸,但妈妈忙碌着,开心着,直到我们一个个完成学业。有母亲强大后盾的支持,我们姐妹三人先后入了党,当了长,在我们的生活道路上,有妈妈多少心血啊!
(六)妈妈是笑着走的
艰难的日子难熬,愉快的日子总是过的那么快。
因为妈妈没儿子,我们的孩子都把姥姥叫奶奶。在妈妈的眼里,她的孙孙个个都是一朵花,怎么看都喜欢不够。
一闲下来,妈妈就给孙孙们唱歌谣:“天上的星星……”;说唐诗:“锄禾日当午……”;讲杨家将的故事,岳飞的故事,这些都是我们小时候没享受到的,那时是妈妈顾不上呀!每讲完一段,这个孙孙说:“奶奶,再讲一个!”那个孙孙说:“奶奶,我还要听!”大孙孙会给奶奶端来一杯茶水,妈妈的脸上也笑开了花。在“奶奶”“奶奶”的叫声中,妈妈额头上的邹纹都少了;在“奶奶”“奶奶”的叫声中,妈妈操劳并愉快着。
转眼到了84年暑假,大孙女已经上四年级了,9月1日开学两个小孙子和一个小孙女都要上一年级了,妈妈摸着一个个孙孙的头,心里美美的,她给每个孩子准备了新衣服,买了新的书包和文具,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读书。
妈妈一直精神特别好,身体也没有什么心脏病,高血压一类的大毛病,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有时我都追不上,我就开玩笑的怨妈妈偏心,妈妈和两个妹妹都是一米六几的个子,偏偏把我生的这么矮小,妈妈也诙谐的说,是你没良心啊,你忘啦,你上中学时看你瘦小,偷偷单给你买大白兔奶糖,你就是不长肉呀!我们会心的笑着。
不知为什么妈妈消瘦了,吃的也很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总说没事儿,好好上你们的班吧。
7月下旬,学校放假了,妈妈突然说要回老家看看,从姥姥去世,妈妈已经将近二十年没回去了,老家的小姨也去世了,老家中只有一个已经退休的舅舅和他的几个儿女。妈妈带着大妹妹的两女儿回了唐山老家,住了二十多天,8月中旬一回来妈妈就开始拉肚子,我们原以为是大妹夫为给老妈接风买的那只扒鸡不干净闹的,妈妈也说过两天就会好,拉肚子算什么大事。
十多天过去了妈妈情况还是不见好,有时甚至是在拉水,吃了几付中药也不管用。我请了假,急忙带妈妈去了她的合同医院,做完b超,等结果时,妈妈突然要吐,没等我们到卫生间,妈妈“哇”的趴在我肩上大口大口的吐了,肚子里没有什么饭,吐的都是水。b超结果一出来,没等把报告单送到医生手里,我一看单子上的“ca”不知为什么马上反映出癌,当时我并不知道癌的化学或者医学的代号是什么,我头”哄“的一下子大了,心里像是扔进了一块大石头,眼泪涌了出来,不能哭,不能让妈妈知道。我止住眼泪,跑到医生那儿,癌!就是癌!肝癌!我几乎瘫在那儿了,9月1日孩子们都上学了,妈妈可该享清福了,现在却……,我真的接受不了。那天是8月31号。
每天要带妈妈去医院打点滴,注射白蛋白。为给大妹妹看她的两个女儿,妈妈已经搬到白塔寺附近宏大胡同的妹妹家,从胡同里出来走到车站大概要将近两站地,那时出租车还很少,坐出租车是件很奢侈的事儿,我就把妈妈从楼上半扶半背的搀下来,让妈妈坐在我的26自行车后座上,我不会骑车带人,就推着走到车站,托售票员把妈妈扶上车,坐到民族宫下车,我再骑着车追汽车,到站把妈妈扶到自行车后座上推到医院。现在,四个孙子有四辆车,妈妈要是活到现在……。
一次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推着妈妈走在白塔寺大街的一个拐角处,妈妈说,想在路边坐一会儿,我和妈妈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妈妈说想吃冰棍,我去买了一支一毛二分一枝的奶油冰棍(当时,就是最好的了),妈妈边吃边若有所思的说:“我这病看来不轻啊,再多活几年,帮你们把孩子带到中学毕业多好。”我听着,心里在流泪,妈妈啊,病成这样,不放心的还是我们。
我想起,我小时一次发高烧,街坊孙婶给我吃了几片退烧药,体温就是降不下来。天下着雨,妈妈背起我就上医院,那时大的胡同里路已经是柏油路,可是小胡同里仍是土路,一下雨就到处是泥,我趴在妈妈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妈妈一手托着我,一手打着伞,脚下一滑一滑往前走,雨不停的下着,那是何等的艰难啊!那时是妈妈一个人面对着三个幼女,现在姐妹三人三个家,六个人,面对着一个妈妈,我暗暗想,妈妈,您放心吧,我们一定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把您的病治好。后来,我每每走到那个拐角,就会在那儿坐一会儿,想妈妈。现在,那个拐角已经在马路扩建时拆了。
妈妈的病情发展很快,妈妈的合同医院让转院,我们带妈妈去了北大肿瘤医院,那时妈妈已经很虚弱,到医院都是从单位借车,然后抱着去看病,医院说妈妈的肝癌是晚期,已经扩散了,也不知原发癌是哪儿,医院拒绝收妈妈住院。一次在肿瘤科门诊等着看病,妈妈一抬头,忽然看见了“肿瘤科“三个大字,妈妈说:“怎么到这儿来啦?”没等我回答,妈妈好像全明白了,她躺在我的怀里,叹了口气说:“你们不用瞒我了,我明白,这病是饥饱劳碌得的啊!”妈妈闭上眼就再没有说话。我的眼泪流在了妈妈的脸上,妈妈睁开眼对我说:“没出息。”
姐妹三人轮流照顾妈妈,那时单位里正在搞企业整顿,我负责着两摊工作,宣传和职工教育,白天请不了假就紧忙,晚上把材料带回家,边照顾妈妈边整理材料,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药,妈妈躺在一边看着我。人们都说肝癌是最疼的,妹妹托人找来五只杜冷丁,准备妈妈疼时用,但是,每当我问妈妈疼吗,她总是摇摇头,从来不说疼,一直到最后只向我要过半片止疼片,杜冷丁一支都没用,我知道,妈妈是怕我们着急,她是用多大的毅力在挺啊!有时我太困了,不自觉的趴在妈妈身边睡着了,妈妈会用她那操劳了一辈的手抚摸我的头,我一下子醒过来,和妈妈说几句贴心的话。现在,我一想起那时的情景,就后悔,那时为什么不请假,好好的陪着妈妈多说几句话啊!
妈妈的病越来越重了,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怕万一出什么意外,托人让妈妈住进了合同医院,从家里出来时,妈妈一把把家里所有的钥匙交给了我,说:“我这场病,三个女婿个个都尽了力,你替我给三个女婿买些东西做个纪念……“,我堵住了妈妈的嘴:“妈妈别说了,别说……,”我又哭了。
妈妈真的很弱很弱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医院里还惦记着孙子孙女们,孩子们也想奶奶,每天来医院看奶奶,妈妈摸摸这个,拉拉那个,亲不够,后来就说,不要让孩子们再来了,我这模样会吓着他们。
妈妈一口水都不喝了,我们姐妹几个整天守着,孩子们都送到了婆婆家,小妹夫的妈妈家在外地,晚上只有他要在家照顾孩子。9月30日夜里,远在海淀中关村的小妹夫不知为什么就是心里不安,急忙把孩子安顿睡了,就骑自行车往西单附近的二龙路医院赶,等小妹夫跑进医院,妈妈真的病危了,我们六个人围在妈妈的病床边,妈妈睁开眼望着我们,微微的笑了,妈妈在微笑中永远闭上了那双慈祥的双眼,妈妈笑着离开了我们,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妈妈的那个笑脸永远永远的记在我的脑海里!
街坊的伯伯婶婶们都说说,妈妈的病从确诊到去世,只短短的一个月,那是妈妈心疼你们,怕累着你们……。
妈妈,安息吧!您的照片就在我的床头柜上,我天天在陪着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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