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帮我收拾了碗筷，坐回沙发，我坐在她对面，点燃一支烟，她从口袋拿出一个棒棒糖，熟练的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你还这么爱吃糖？”

“没办法，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掉。”

客厅就这样被我的烟雾和她口中棒棒糖散发的香气充斥着，我没有说话，我觉得没有话可说，只是一个劲的吸烟，看着客厅屋顶的吊灯，一个劲的吸。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吃着棒棒糖，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不停的吃。

“你回去吧”

“为什么？”

“因为即使你在这里坐一夜，也无法改变我要离开的主意。”

她不说话了，我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走的意思，气氛还是那么沉闷，而且越来越沉闷，我怀疑我会在这样的沉闷中死去，我点燃了一支烟，站起来。她看了看我，拿起电视遥控器，电视还是没有信号。她无奈的又把遥控器放回了桌上。我从客厅去了卧室，开开灯，除了收拾好的行李，什么也没有，我关上灯，来到厨房，案板上放着她清洗干净的碗筷，我回头看了看她，我突然发现她好像在哭，我真后悔今天请她来吃饭，可吃饭也没啥，我为什么要把我离开的消息告诉她，告诉她其实也没啥，我为什么会告诉她我不会回来了，还做了对天发誓的手势，我知道我今天晚上犯错了，如果她今天晚上不走，我怎么办。

你知道我和她根本就没有那种关系，你们都可以作证，我只不过从她的一个心理医生成为了她一个朋友，原因都是因为我治好了她的抑郁症，算了，不说了，好了还是让我继续想办法吧。

我来到客厅，重新坐下，我看着她，没有发现泪痕，难道她根本就没有哭，她还在吃着棒棒糖，跟我初次见到她一样，似乎什么都不在她的视线里，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我觉得她好像还是不开心，我想让她回家，可她根本没有意思要回。

“你要喝点什么么？“

她奇怪的看了看我

“怎么，不赶我走了？”

“我是不放心你那么晚回去。”

“给我倒杯茶，就你常喝的绿茶就行。”

我去了饭厅，端了两杯绿茶。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吧，天还早，我讲完了，你再回去。”

她看着我笑了笑，依旧吃着棒棒糖。

“我说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真的是给你讲故事。”我的语气很严肃。

她似乎察觉到了那点严肃，她拿出棒棒糖，放进烟灰缸里，端起绿茶，选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扶手上。

“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是啊”

“我给你讲讲到现在对我影响最大的四个女人。”

她似乎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等着我讲。

我喝了口茶。

“先说第一个吧，那个时候我十六岁，已经上大学了，我在南京，整个班上除了我最小还有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

“你这么早就上大学了。”

“是的，那时候大学很难考的，我很厉害吧，那时考大学就像是独木桥，不像现在只要考就能上。”

我看着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她一定认为我是跟她开玩笑，是在骗她，可她不知道我给她讲的是真的，我的确是十六岁就考上了大学。主要原因是我的父亲遗传给我一个好脑子和我的母亲是一个老师。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除了学习之外，我好像不会考虑什么其他的事情，他们都说我憨憨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想想，我那时可能是这样吧，那时在大学里除了流行学习之外还流行谈恋爱，我们班有好多同学都在谈恋爱，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那时才多大啊。”

我看了看她，她抿了嘴在笑，我没理她。

“可能是年龄关系吧，我觉得我特孤独，和我们班那些同学都玩不到一起，所以我就自己玩，慢慢的我发现，原来那个女孩也很孤独，本来么，她和我的岁数差不多，于是我俩就经常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玩，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谈恋爱，但是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很开心，就算是我的初恋吧。”

她放下杯子，打断了我。

“我去洗手间。”

我只好停止讲下去，我突然就发现十六岁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那时候我们除了学习之外，经常跑到秦淮河边去玩，那时候的感觉从我离开以后到现在从来没有出现过，让我现在想想，那时就是一种童真，其中夹杂了少男少女对爱情朦胧的理解，可那种朦胧真的很美，以至于若干年以后的今天，我还是清晰的记得。

她回来了，坐在我对面。

“那个时候我们俩的学习都挺好，过了一年以后，我俩都长了一岁，也玩的更疯了，最后发展到了旷课出去玩，慢慢的我俩的成绩就直线下降，我俩都着急，可我俩谁也没有好法子，于是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就在大二那一年，你猜，我做出了什么决定。”

“你和她分手了？”

“算是分手了吧，我选择了退学，我不上了，我不知道我那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想法。”

“什么想法？”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们这样继续下去，肯定会都毕业不了的，你知道的，那个时候的大学进门难，出门也难，不好好学习是没法毕业的，我退学了，她不知道我为什么退学，我想她今天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退学，对了，前一段时间我们还通过电话，她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这么多年了，她现在挺好的，结婚了，还有个可爱的女儿。”

“那你退学以后呢？”

“呵呵，这就是第二个故事了，第一个故事完了。”

“我去给你添点水。”

我这才发现自己杯子已经见底了。

人真是很奇怪，我真的很佩服我那时的勇气，我竟然会选择退学，换到今天我肯定不会这样做的，或许我是希望她好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时间真是一剂灵丹妙药，他最终让我忘记了她，离开了她那段日子，我真的很痛哭，就是那种萌动的感情带来的隐痛，当然我不是说爱情，我知道我们之间不是爱情。

我喝了一口她刚倒的水。

“我退学以后，我就离开南京了啊，于是我就回家再复习，还好我很幸运，虽然压力比较大，我还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了另外一所大学，那所大学就在本地，我想只要能离南京远远的，录取到哪里我都无所谓，你看，第一次带给我的后遗症还是挺厉害的。”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好多人都这么说我，说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能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接着说，第二次考上大学，我再没有以前的那种欣喜了，我努力把自己包裹起来，生怕再受一点伤害。我开始学的沉默寡言，我开始假装深沉。”

“我看你现在就挺深沉的。”

“是啊，其实我现在是装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有些木然，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其实那个时候追我的女生挺多的，可我都没答应，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情字，我想好多人都是毁在这个字上了吧，我那个时候就是毁在这个字上了，大三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女孩，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邂逅，其实也算不上是邂逅，那个时候我喜欢写一些小文章，然后投到校报，一来二去也发表了几篇，那个女孩就是读到我的文章以后找到我的。我那时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会孤独一生了，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感觉心跳加速。”

“她漂亮么?”

“她算不上漂亮的那一种，应该属于很有气质的那一种，反正那个时候我看到她就会心跳加速，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第一次见异性会这样，她很健谈，不像那个时候的许多女孩，每天除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也不懂，我不喜欢那样的，我喜欢有思想，有内涵的，嘿嘿，我见到她以后就想到一个词，素面朝天，我觉得这个词很适合她，见了第一面以后，就有了第二面，第三面，我还是被情这东西俘虏了，说了这么多，我喝口水。“

我端起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

“我俩这么就算是谈上了吧，就这么过了一年。”

“你怎么不说说你们那个时候的事？”

“我已经不习惯回忆那一段故事了，有些东西都已经想不起来了，等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大四了，放完寒假，最后一个学期，刚来我就发现她有些不对了，她开始有些躲避我，终于有一天我看到她挽着一个猪头一样的男生在校园里漫步，我那个时候，别提有多痛哭了，我读过好多小说，看过好多电影，我每想到小说和电影中的情节就发生在我的眼前，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就有些小说化，电影化，那天晚上，我买了瓶酒，喝醉了，在校园里的花坛里睡了一晚，还好那是夏天，不然非得冻死我，今天你也就见不到我了·”

“那她为什么跟你分手？”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长得跟猪头一样的男生是副市长的儿子，说真的，那男生真的像个猪头，脑袋大不说吧，两个耳朵还忽闪忽闪的。我们快毕业了，她想找个好工作，正好那个副市长猪头公子追她，她就跟我白白了，她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特平静，我觉得我经历的已经很多了，即便是有痛哭，我也不会表现在她的面前，记得她最后一次想吻我，我走开了，走了大概有十米远，我突然回头冲她喊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她笑了笑。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其实事后我知道她还是爱我的，可是在欲望和爱情之间她选择了欲望，听说后来她和那个猪头公子结婚了，现在在一家行政单位当副处长，这也算达到她的目的了，我想她生来就不是为了爱情，结婚自然也不会是为了爱情。”

“那你生来为了什么？”

“我，呵呵，我生来或许就是为了到处走走吧，其实她是伤我伤的的最深的。我们是不是该喝点咖啡，都说苦咖啡最有味道，我们也试试吧。”

“好啊。”她显然来了兴趣，我来到厨房，取出杯子，咖啡，开始冲咖啡。

说真的，她真的是伤我最深的，她对爱情的叛变几乎使我无法振作，这也直接影响到了我后来的生活，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她保存了我所有的文章，用剪刀小心翼翼的剪下来，认真的贴到笔记本上，然后还在那些文章下面附上自己的评语，她拿给我看，那些隽永的，蓝黑墨水写成的蝇头小字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她常常靠在我的肩膀上，让我读诗给她听，我记得她曾经流着泪对我说，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难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分手的意思，唉，我真的好糊涂啊，当时她已经告诉我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才理解当时她说的那句话，真是够笨的了。

“咖啡好了没，这么长时间。”我听到她在客厅大喊。

“好了，好了，就好了，你别着急啊，你别看着苦咖啡好冲，其实苦咖啡是最难冲的·”

我端着两杯苦咖啡来到客厅，给她递了一杯。我们都用勺子搅动着刚刚冲好的咖啡，那一个个漩涡像极了她的微笑，糟糕我怎么又想到她了。

她端起了，啜了一小口。

“好苦。”

我也喝了一口，不是一小口，是一大口，突然我发现苦咖啡根本不苦，比起她的伤害，这苦咖啡竟然有了一丝甜意。

“讲了两个了，还有两个呢。”

“别着急啊，你说你怎么那么着急。”

我放下咖啡杯。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毕业了，被分到了一家企业，安安静静的上了两年班，有一次我坐厂里的通勤车回家，突然发现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显然不是我们厂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个老师，这个女孩长得的很可爱，说实话，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她有可爱的酒窝，有一头秀美的长发，有一张娃娃脸，我当时就想，她是我的了，现在想想就好像那时在商场里看中了一件商品一样。”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怎么这么苦，刚才喝的还没有这么苦。

“我开始了我的计划，她几乎是完全在我的计划中，就这样我们恋爱了半年，她做了我的妻子，就是我现在的妻子。”

“你怎么对你的妻子讲的这么少？”

“我不是说了么，我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都忘记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那你们现在呢，过得好不好。”

“我们过得挺好的，我很爱我的妻子，她也爱我，我能不能在沙发上靠一会，我坐在这里说的太累了。”

“那还有一个呢？”

“等我休息一会给你讲好不好。”

“嗯”

我离开沙发对面的凳子，坐在了沙发上，她扔给我一个抱枕，我靠在身后，闭上眼睛。

我的妻子真的是个好人，从刚认识她，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什么，我们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可我们很开心，其实我总是会有负罪感，记得我追求我妻子的时候答应她以后结婚了给她买钻戒，给她买衣服，给她买好多好多东西，好好照顾她，可真的结婚了，我不但没想起来，而且还没有好好的照顾她，我经常在外面出差，我想挣更多的钱，我几乎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妻子买一双皮鞋，我总觉得女人是不嫌鞋多的，记得有一次妻子小声的告诉我，我的脚背高，以后你就别给我买了，买了好多都不合适。我当时也没注意，继续买着，我真是个混蛋，我完全就是凭着自己的一厢情愿，我知道我给妻子买的那么多双鞋，肯定有许多是不合适的，可妻子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她总是默默的帮我脱调外衣，给我放好洗澡水，然后躺在我的怀里睡着，我这次回去一定要领着妻子好好买双鞋，一定要买一双最漂亮、最合适的。

她踢了踢我，我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

“那我就讲第四个了，几年前我学会了上网，那个时候总在外地出差，没完没了的在各个城市的学校讲课，所以夜晚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学会上网以后，我就开始在网上聊天，认识她那次是我出差最长的一次，我在一所大学讲学，因为一个项目被迫在这个城市待了半年，这半年里我只回去过一次，我觉得我特对不起我老婆，项目开始的时候已经认识她了，经常聊天，她谈吐不俗，我常常聊着聊着就会完全进入状态，就是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项目开始的时候，我常常写材料写得很晚，她每晚都陪我，我看得出，她是刻意在陪我。”

“你怎么知道？”

“说你笨你还不服气，男人也有感觉啊，男人有时的感觉比女人还强烈。”

她冲我撇了撇嘴。

“她在网上对我说，我一直在线，除非我睡着了掉下去了，你累了就和我说几句话，我在。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我发现我竟然感动的流泪了，或许就是这个晚上，她给我说的这几句话，复苏了我完全的情感。”

“那你和你的妻子呢？”

“我有时候都奇怪，我想我还是爱我老婆的，只不过我们现在之间的感情应该属于亲情，老婆是我的亲人，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爱情是有保鲜期的。”

“那为什么没有永恒的爱情呢？”

“我想爱情一定是世间最美丽的东西，如果爱情永恒，那世间就没有了美丽，美丽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就这么陪着我，我知道她也有家庭，可这阻止不了我们见面，我们终于见面了，在那个城市的一个咖啡厅，见面以后，我们开始无法自拔，我那个时候会想，我是不是真的走在了家庭破裂的边缘，那一段时间我很少给老婆打电话，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老婆总打电话过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我，我那阵子烦躁极了，恨不得睡下以后就不再醒来。”

我喝完了剩余的咖啡，她端着杯子看着我。

“那个时候我知道我是在走一条不归路，可我不能停止，我觉得我有一天听不到她的声音，有一天收不到她的短消息我都会活不下去，后来她的家庭也有了一次风波，她没有告诉我原因，可我感觉的到，那一定与我有关，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们都好好的活着。”

我发现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我停止了讲述，她看着我，没有说话，还是端着杯子，突然她放下杯子，猛得扑到我的怀里，放肆的痛哭起来，我眼角的泪痕没有干，看着客厅中央的吊灯，我突然觉得我好幸福。

她哭够了，坐起来，轻轻的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自己去了卫生间，出来以后，和来的时候一样。她坐到我的身旁，

“你真的很幸福。”

我握着她的手，

“让我们都好好的活着。”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轻轻的抽出我手心的手。

“我该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走呢。”

我冲她点了点头，她起身走到门边，穿上衣服，鞋。

“哐当”

门关上了，手心还留有余温，我想我是怎么了，我还要回去带妻子去买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