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戒指

十一月的阴雨连绵，把这个西部小城涂得一片阴沉。二十四岁的我坐在波音737客机上。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雨云，俯身向成都的双流机场降落。

一下飞机，一阵熟悉的旋律就传入我的耳朵。罢了，罢了，又是这首歌，这旋律一如往日地使我难以自已；不，比往日还要强烈地振憾着我的身心。我扬起脸，望着阴沉沉的云层，往事如潮水般地涌来。我想起自已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离开的朋友们、支离破碎的婚姻，以及那无可追回的懊悔。

即使经历六个春秋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那个三月春光明媚，抽穗的小麦在春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片片山坡叠青泻翠，逶迤的薄云紧贴着湛蓝的天壁。沧海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我求婚的，那时我们已经恋爱了四年，我们都觉得在这个世上我们自已都分不清彼此了。沧海的戒指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的眼一迷离，顺势就戴上了它。事后我常想：要是我当初矜持一点，是不是我的幸福就会在我的身边多呆一阵呢？或者说太完美的东西都不真实，抑或还是太美的东西都不长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追问自已，但始终找不到答案。

和沧海相识的时候我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在北方的一所并不出名的大学里挥洒着我的青春。我喜欢穿着洁白的长裙游走于校园间，我可以在画室里呆一个通宵，只为画一幅我想要的画；我可以在图书室里坐一整天，随意地拿起一本英文杂志或一本张爱玲的小说，任那流水一般的音乐把自己静静地浸泡，直至浸入灵魂。。。。。。那一天，我刚一进图书室，就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正待发怒，对方一连串的“i　am　sorry，i　am　sorry”倒令我不好意思起来，定睛一看，高个子，国字脸，一身牛仔服。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我正在打量他，没想却遇上他那道澄清的目光。我一愣，那眼睛就象我们老家山间的清泉，纯清透澈，似乎有一种让人迷失沉陷的魔力。我一下子有些把持不住，居然收不回目光来，仿佛做了一回小偷却被人当面识破似的。我不禁脸红起来，忙道：“did　not　relate　to”。后来我就经常有意无意地看到他，无论是教室还是在食堂，当然最多的是在图书室。我们见面只是笑笑，行行注目礼的那种。我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谁也没有刻意去问起，似乎我们认识是天经地意似的。只是我们彼此都更加频繁地出入图书室，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我们。

直到一次英语过级考试中，我们才知道了彼此的姓名。那天我忘记了带铅笔，所以答题卡上一片空白。正在我焦头烂额之间，一个人递了一支铅笔过来，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我飞快地答完题后，还笔给他时才认清居然是他，倒也让我感动莫名。考完后，我们就一起去了学院的咖啡厅。我才知道他是英语系的，高我两届。我们谈古论今，从政治谈到经济，从文学谈到哲学。。。。。。这一刻起，我们都惊喜地发现我们之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点。他说我们的缘分早在几千年前就注定了，还“强词夺理”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是为我们而写的，要不怎么里面会有我们二人的名字呢？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交往。所有大学情侣有的风花雪月，我们都有。沧海那个时候对我呵护倍至，宠爱有加。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才子佳人。一时间，惹得不少同学都以我们为楷模。然而那远逝的岁月，宛如飘飞的落花，美丽短暂却无法再去追寻。

我们彼此相敬如宾，相处极为融洽。偶尔的争吵，也是我无理取闹，他总是好脾气地让着我。沧海毕业后就留校了，他说要在这里静静地陪着我度过一生中最美的岁月。等到我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婚后经常是下班后我们就一起买菜，回来吃完饭就一起静静地看书，或看电视。抑或是我洗衣服，他就晾衣服。我曾以为，这就和所有童话小说里说的一样，白雪公主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在我和沧海结婚的第二个年头，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倒了。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提前下班，老天竟让我看到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幕：我看到我的沧海正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床上……

我夺门而逃，一时间，我的大脑一片凌乱，头痛欲裂，分不清楚自已是谁，只是不停地狂奔，也不知道自已将要狂奔到何方。。。。。。潜意识中，我跑到我父母的楼下，泪流满面。唯一清醒的就是我明白我那个用心经营的家就这样坍塌了！可令我好笑的是，他居然对我说，他爱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代替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样的情感背叛，还敢说爱我，这不是荒谬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是岂有此理！

我一直坚持离婚，无奈他死活不肯，我就只好选择了远走他乡。近几年来，我从我父母口中也听到了他的不少消息，他现在潜心治学，好象评上了教授，身边好象没有其他的人，当年那个女孩子是他的学生，一直很仰慕你的才华，那一次是酒后失控所致，女孩在事情发生后就退学了。我的父母甚至试探性地对我说，沧海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他只是一次迷糊，你就原谅他一下，人生有谁能保证他不会犯错误呵？何况他现在已变好了。是啊，那一次的背叛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了，我还敢去尝试吗？这是个不可能原谅的错误，永生都不可以原谅。。。。。

时隔两年，也许沧海也觉得累了。他知道我的刚烈性情，那怕是我现在还爱着他，但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了，他终于同意了离婚。于是，我回到这座生我养我的小城。可令人奇怪的是，那些曾经深刻的，历经风吹雨袭，似乎早已淡却；曾经执着的，在醉过爱过后，忽觉旧欢如梦一般；只有在酒醉后的飘忽中，只有在午夜的酣梦里，才怀念起某个人，某件事，某些经历过的，曾经以为是至死不渝的感情。它是那么强烈，又是那么汹涌，总是在内心深处撞击着我的灵魂。犹如一把不太锋利的钝刀，长时间不间断地在心里捅着，并没有见流出血来，但就是生生地让人刺痛。。。。。。

去了一趟民政局，用红色的本子换来一个绿色的本子。当我再一次细看那绿色的封面时，竟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眼中有些酸涩的液体，仿佛就要滑落下来，我赶紧别过头去。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那段曾以为是至死不渝、执着不放的感情；原本以为我会欢呼雀跃，原本以为我会如释重负。可是回首，曾经我笑裔如花，如今我满怀沧桑。我失去的是什么？逝去的是什么？往日种种，种种往事，我的心，有说不出的沉重！有道不完深痛！如蓝天的白云划过心胸，空留下愁思缕缕。。。。。。

在回去的路上，我把那枚戒指交给了他，一抬头，忽然看见从他眼眶中掉下两颗大滴的透明的东西，砸在戒指上，竟然也熠熠生辉。。。。。。

我会流泪，那是我对曾经的那份无怨无悔的感情的不舍，我会流泪，那是我对那份曾经纯洁、不掺世俗的感情的哀悼；可是他，沧海？也会流泪么？抑或还是,戒指本身也会流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