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茶山
（短篇小说）
应该说，这里还是一个原始部落，破漏的瓦屋，饥饿的人群，就象这里沉睡的茶山，需要一阵强劲的东风，把茶山的梦魇吹醒！把部落里人的灵魂吹醒！
——作者题引
一
1992年3月21日，我从入监队被武警押着坐上手扶拖拉机一路颠簸来到了二大队二中队。
一进中队大门，是一座白墙青瓦破破烂烂的四合院监舍，院内四周的墙角落里堆满了茶萝和一些农用工具，让人仿佛又象回到了“文革时期”的生产队！见一六七十岁的老犯人在佝偻着个背很认真地打扫卫生。监舍外墙上的白灰早已经掉得班驳象一张被糟蹋的画布。
随即我被分到九组。一进小组：宽大的监舍里，两边都竖立着铁架床，分上下铺，床铺上的被子都叠得跟我当兵时一样，棱角分明，洗漱用具也摆放整齐，还看见几把被磨掉了漆面的吉他挂在墙壁上，只是那屋顶已经年久失修，露出一些小眼睛，心想：这卵瓦房顶不漏雨才怪。小组里已有一20多岁年轻的犯人在看《粤新报》，见我进来后，就主动对我说：“喂！判好多年？哪里人？”
我说：“11年，四川人。”年轻犯人一阵兴奋！说：
“哎呀！那我们可以算是老乡了！”
我问：“你也是四川的？”
“不是！我是贵州黔西县的！”我“哦”了声算是回答。接着他又说：
“你叫哪样名字？”他完全一口贵州黔西口音。
我说：“陆安华。那你呢，叫啥子名字？”
他想了想说：“就喊我是‘逃跑犯’得了。”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这里的干警和犯人都喊我是逃跑犯，一下子跟你说不明白，时间长了你就晓得了。”
我说：“你至少应该有个本身的名字吧？”
“当然有，我叫巫易水。”
我又问：“这些人呢，去哪里了？怎么是你一个人在家？”
“他们出工了啊，我是请的病假，好不容易才请到一天假。”
我又问：“采茶好采吗？是不是象入监队那样，动不动就打人？”
巫易水说：“差不多，这里打人还凶些！又吃不饱！你们又刚好赶上采春茶，很紧张，任务是每天15公斤！完不成就打！还要弯腰！”
我说：“要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怕是没有用的。”我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头还是在打鼓。
一会，文化室主任来叫我了，说是指导员要找我谈话。
指导员长得很象我看过的电影《侦察兵》里的主演王心刚！英俊潇洒帅气十足！他一边翻看档案一边问我：“什么名？判多少年？”
“报告指导员！我叫陆安华！判11年。”指导员接着又问：
“为了离婚去盗窃？还是退伍军人？又是共[chan*]党员？犯罪前的工作是保安？盗窃进口皮料？”
“是的，指导员，我都后悔死了！”
“你们这批来了二十个人，人还没到，档案就提前到了，就你最突出！所以我首先找你谈话。”我以为又有什么麻烦来了？但指导员却笑眯眯地说：
“想必你已经经过了很多个关口了，没什么可怕的！好好劳动！我们这里就是采茶！每天都是有任务的，同时我们监狱都是利用犯人来管理犯人，我们毕竟是人手有限，设有小组长，大组长，监督岗和文化室主任，对你们的一日三餐和劳动学习协助我们进行管理，希望你好好改造，早日成功，出去与家人团聚！”我一听指导员这样说，那不就是同入监队一个模式吗。
我说：“报告指导员，我一定积极劳动改造，服从管理，遵守监规纪律。”
指导员又惋惜地说：“陆安华呀，包办婚姻没离掉，却弄了个11年的徒刑，见你都好像是聪明人，怎么就办了件这么愚蠢的事呢，不过，光后悔也没用，只有认罪服法，才能重新获得自由。”
我回答道：“是！指导员。”
我从文化室出来刚走到小组里，茶山上开工的犯人都已经回来了：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抠眉挖眼，又都个个精神饱满，动作麻利地在碗架上拿自己的饭碗来洗。我想：我也将同他们一样，要在这间破烂的瓦房里休养生息，也就权且当成是我的家了。
逃跑犯手里拿着个瓷碗对我说：“拿着吧！这里没人管你的，几乎所有的生活日用品都是自己掏钱买！你刚来肯定没钱，先解决吃饭再说。”我感激地看着逃跑犯，心想：在这样的环境里，能遇上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老乡，也算是我的一种幸运。
开饭了，完全是同入监队一个样子，三两八钱一顿，有十几二十来粒煮黄豆就是菜了，饭上面依然是耗子屎谷壳稗子沙子应有尽有，必须要赶掉上面那层垃圾，剩下的就只还有两口饭了，怪不得逃跑犯说吃不饱啊。
这两口饭我三两下就搞定，挨着我床位的叫“谈长海”，湖南郴州人，他说：“你们下午不会出工！肯定是老一套！”
我问他：“什么意思？”
“就是由阿开领着你们学习！”
“谁是阿开？学习什么？”我问谈长海。
“阿开就是文化室主任啦！权利大哩！就是学习茶山上的生产技术理论，还要学习‘监规监纪和中队的各种规章制度’。”
我又问：“那茶山上采茶，真的象你们说的那样可怕吗？”
“现在给你说没用！你们明天肯定出工！到时你就知道了！”
二
第二天我就同全中队的犯人一起正式出工了。
这茶山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风景秀丽，只是被我们这帮衣衫褴褛的光头给玷污了，灰蒙蒙的茶山灰蒙蒙的囚衣，灰蒙蒙的春雨一会大一会小，用冷飕飕来形容这里的春季茶山是贴切的。
这雨，不象是春天的雨，倒象是夏天的滂沱大雨，滴溜溜的落下来。但奇怪的是都没人躲雨。我想这可能就是山区茶山劳改中队的特点吧。
我的上条茶行是逃跑犯，下条茶行是谈长海，他俩一边教我如何采春茶，又一边说：“千万不要把‘马蹄’采起来了，过秤时被大组长他们发现，是要叫你吃下去的。看你的手脚应该没问题，新犯人第一天的任务是减半的！”
我问：“啥子叫‘马蹄’？”
谈长海说：“就是一芽一叶最下面的那段老疙瘩！”
我又问：“这么大的雨，怎么没人喊躲雨呢？”
“你想啊，采春茶是最忙的季节，茶又长得快，很少躲雨，这个鸡巴山旮旯，春天和夏天的雨都差不多一样大。”谈长海抱怨地说。
滂沱雨线里，我抬眼一看：满山的茶行成梯子型疏落有致！月亮弯似地围绕着这些层峦叠嶂的山峰，雾蒙蒙的茶行与茶行之间，披雨衣的戴破草帽和斗笠的，只有我什么都没披戴！逃跑犯看我被雨淋得头脸鼻子都在流水，就把自己的雨衣拿下来“喀嚓”一声撕下一边递给我，说：“陆安华，拿去遮一下，别伤风感冒啊！这个季节是很难请假的！”
我在心里千恩万谢逃跑犯。
逃跑犯，真名叫“巫易水”，是贵州省黔西县城里人，26岁。六年前，因犯“梦奸罪”被当地法院判三年徒刑，我已是头次听说这么奇怪的罪名？由于这罪名太令人生气，一直不服从判决，在当地劳改场服刑还不到一年就逃跑了出来，接着就一路偷盗跑来了广东惠东县，又再次盗窃被抓获。一查，这家伙在老家还有案底不说又还是个逃跑犯，贵州那边劳改场首先是要给他逃跑这一已经成立的罪名加刑两年，广东这边因盗窃罪又被判五年，他原先的三年刑期未满，一起合并执行八年！由于后来犯罪地在广东，所以就被送到现在这里来服刑了。
谈长海已经把茶箩装满了。逃跑犯已差不多快要满了，就催促我快些采，争取第一天就完成任务，避免挨打又受气！我说：“你们放心！我没问题的，不就是15斤吗，小意思！”
谈长海和逃跑犯都说：“只是今天才是15斤！明天开始就和我们一样了！”
“一样也不怕！我能采够任务的！”我很自信，因为我的手脚一点都不笨。
茶山上是每隔半小时点一次名！现在又点名了，我回答“到”后，才发现我这条茶行已经采完，逃跑犯的是条很长的茶行，我就报告监督岗，跨到逃跑犯的行子对头采。
逃跑犯的“梦奸罪”？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原本山区小县城就寂寞无聊，一天巫易水向他的一个邻居伙伴说：他在夜晚的梦里同平时自己十分喜欢的一个他楼上的女孩子做爱的情景，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县城，那女孩子也已经早就听说了。就找到巫易水的家里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和名誉损失！因为那女孩子正在上初中，后经过双方家长的协商：看在是邻居的份上就由巫易水亲自向女孩子和家庭陪礼道歉！此事已就作罢。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一次巫易水坐在自家的平台上看书，却无意之间发现三楼上那女孩子正站在平台上收衣服，巫易水本身就对前次陪礼道歉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就突然大声喊道：“喂！快来看啦！我打手虫（手yin）啊！”女孩子家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叫“打手虫”？因为好奇就弯腰从三楼往下看，不小心一个倒栽葱就跌落下去了，人就这样摔死了。随即巫易水被抓了起来，可是把法官们给难住了？都不知道该定什么罪？但死者家属又告得紧！坚决要求让巫易水偿命！
逼得没办法！最后法院就定了个“梦奸罪”！判三年徒刑。
谈长海和逃跑犯都换了茶箩，这两个家伙采茶都很厉害，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就把多的用来同那些户头上有钱的犯人做交换，在这里叫“搞拉扯”！可以换得些方便面呀烟呀牙膏洗衣粉之类，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不当“亡国奴”！即帮人家洗衣服洗碗刷盘甚至抠痒按摩来混点温饱。
逃跑犯在广东入狱后，也是没到一年就又逃跑，理由是想跑回家去把那女孩子家的人杀掉！但他还没跑出广东省界就又被抓住，由于是抱着危害社会的心态逃跑的，虽然没造成后果，但思想意识已经有了指向，就被加了三年！刑期从原来的八年就累到了现在的11年。根据他自己说，这两年还表现得不错，也不想再逃跑了，中队长和指导员都比较相信他了。主要是看得起他的一手采茶本领。
我上午就采了20斤！下午依然是一边同谈长海他们聊天一边采茶，现在到收工时间了，我背着茶箩去过秤，一称又是10多斤！大组长（就是分队里的犯人总管），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说“真是你自己采的吗？新来的犯人就这么厉害？”
“我敢保证！是他自己采的！”逃跑犯向大组长说。
“我也敢证明！是人家陆安华自己采的！”谈长海也出来帮着我说。
但是我却看出了大组长的本来意思，他是想要搞我的节目！果然不出我所料，大组长铁青着一张弯弓脸在我的茶箩里翻来找去，一会就找出了几根“马蹄”来，弯弓脸一步步向我逼近，说：“这是什么？你一个刚来的新犯人就是这样采茶的吗？”我一个劲往后退，弯弓脸突然站住说：“好！看在你是第一天的份上，给你两条路：一是把这些马蹄都吃下去！二是挨打！你可以选择？”还用考虑吗？我马上回答：“我不吃！你打好了！”
好家伙！弯弓脸一腿脚扁过来，我干脆不躲闪，而且还装着很痛苦地蹲了下去，弯弓脸才扯开猩猩嘴巴笑了起来。那些监督岗小组长见我蹲了下去，就都没来理我。
是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其实这茶没什么难采的，我陆安华已是一条汉子，首先自己做好后就不怕那些豺狼虎豹了。谈长海已经睡着了，他就挨着我的床位，现在看他又没什么啊！白天逃跑犯给我说，谈长海是“鸡婆”！他见我一脸茫然就直截了当说：“哎呀！就是日屁股！你们文化人说的是‘同性恋’！”我想这有什么？我在看守所时就遇见过，一提起看守所我就又想起了宁飞，这个龟儿子也差不多该从入监队下中队了啊，但又不晓得他被下到哪个大队？
三
人世间，可能真是有缘分一说？一个多月后，宁飞真的就来到了我现在的二中队！狗日的！我们俩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都想起在惠州市看守所那些难忘的日日夜夜，特别是当他从一审的死刑改判成15年后的兴奋劲，至今我们都不能忘怀。
一天晚上，宁飞去文化室要信纸，却给我带回一封信来，我赶紧撕开读了起来：
安华：
你好！
……我们现在还未正式离婚，所以我还是你的妻子。
我是去年春节回家才晓得你的地址，我现在福建龙岩打工。
我知道，我们的包办婚姻确实委屈了你，但也不至于急着去偷啊，等你坐完11年出来后，小儿子都肯定上大学了。没有你，我同样要把儿子供读成大学生。
我听说你们的生活很艰苦，要钱不？我给你寄点钱来吧。
另外，老母亲已经恢复健康，不要牵挂，祝你早日获得自由！
你妻·张绍英92·5·20·于龙岩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整夜未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撕扯着我的心灵。如果我不急于想尽快离掉我和张绍英的包办婚姻，凑够她当时提出的5000元的离婚价码，那我肯定不会去“监守自盗”工业区一家厂里的进口皮料，而我的保安工作也肯定是干得好好的，我后悔又痛恨自己。
后来宁飞问我：“那你要不要弟媳给你寄钱来？”
我说：“坚决不要，她要供儿子读书，还要考虑自己的生存，毕竟是个女人不容易啊，再说我又是要和她离婚的，我恨死了包办婚姻，没办法，只能是对不起她了。”
宁飞也说：“是啊，不容易，唉！都他妈的怪我们。”
谈长海走了过来，他问宁飞：“哥们！你来这么久了，我还没问你，你是哪里人？”
“我是东北沈阳郊区人呀。”
“听说你从死刑改到15年？”
“是啊，妈个巴子，刚开始我那同案死咬住我不放，法院也认定我杀了人？后来我上诉到广东省高院，终于得到了解决！”
逃跑犯问宁飞：“你在入监队过得怎么样？”
宁飞说：“头天被打过一次，我就说如果再打我就和他们拼命，可能是见我高头大马的，后来就没人打我了，就一直到分下中队都算顺利。”
我一直在担心这个龟儿子，原来还晓得克制自己了。
不过，我确实发现了谈长海的邋遢勾当？他们是在深夜后的冲凉房里进行的，都是中队犯人堆里有点身份的人，起码是小组长！我想谈长海的目的不外乎就是为了混些生活和日用品而也，比如大部分犯人都没烟抽了，他却有烟抽，而且还是好烟，人家个个饿得黄皮寡瘦，他自己却吃着那些特殊的嫖客给他的鱼罐头或者香肠之类，长得小白脸越发更加妩媚，谈长海才20来岁，又生得细嫩，又长得漂亮，完全象女人细腰肥股，就差没ru*房了。到底是他被生活现状所逼成娼？还是他自己就喜欢这样，我们都不是太清楚？
谈长海犯盗窃罪，13年刑期，已经坐了两年了。听说他今年正在搏减刑！四年前从湖南的郴州农村来到广东打工，本在一家电缆厂做得好好的，但是这家伙又在谈恋爱，女朋友又刚从家里出来，开销就大，厂里几乎天天晚上要加班，有时还通宵，工资又总是入不敷出，就想走捷径挣大钱！偷盗厂里的铜线500多公斤，由于盗窃的铜线比较多，价值比较大，被判了13年徒刑。
入狱后，也许是劳改场的生活太清苦？又加上日夜思念他的女朋友，虽说偶尔也来看看他，但他又不够与女朋友小住一夜的级别，就是只有快要出监的和表现特别好的犯人才可以与女友或妻子同房。也或许这家伙本来就淫，久而久之，就转变成了同性恋，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
逃跑犯这些时间采的茶，除够自己的任务后，都差不多给了宁飞。宁飞粗手粗脚的，有时我也给些与他，但由于自己采茶动作太慢，总也不够任务，挨打受气是常有的事，他几次想发东北人的牛脾气，都被我制止了！
谈长海说：“宁飞哥们，看你高头大马的！怎么就采不起来茶呢？”
“我一见茶行就头疼！我手指头太粗，那茶芽太细小，又怕采起来马蹄，所以就采的很慢。”
逃跑犯说：“时间长了就会习惯过来的，现在二轮茶已经结束了，马上就是采三轮茶了，中队如按去年规定的话，任务可能是8公斤？但是我已经不用采茶了。”
宁飞问逃跑犯：“不用采茶，你要去哪？”
逃跑犯说：“中队通知我说，把我调到蔬菜组，明天就去上班了，只是还回小组里住。”
我问逃跑犯：“8公斤不就是16市斤吗？”
“可别小看，三轮茶是在行子里去找茶采啊！不象首轮茶和二轮茶那样满行子都是！更难完成任务！”谈长海在旁边这样说。
宁飞耸着长长的脖子，露出一脸无奈：“那我就更死定了，妈个巴子的！”
谈长海突然问宁飞：“哥们！你的死刑是如何改判过来的呢？”宁飞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感到有些为难，但还是抓了抓光头，向谈长海要了支烟开始说了起来：
“其实就是匕首上有无血迹来改判的！刚开始我那同案死咬住我不放，我知道他是想拉着我垫背！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一路上去都认定我出手捅了死者一刀，可能是他们还缺乏先进的刑侦技术？一审同案和我都是死刑！我当然不服！就立即上诉到广东省高院，很快就被驳回重审，省高院又派来了刑侦专家，对我那把他们早就收集在案的作案工具匕首，重新进行了更详细技术鉴定：结论是我的匕首上并没有死者的血迹，给我的原始交代完全吻合。……”
宁飞在这里买了个关子，他说屎涨了要上厕所，把我们都弄的哭笑不得。
“算了，睡觉吧！明天在茶山上还可以说的。”谈长海边说就边倒床睡下了，我等宁飞还不回来，也就跟着他们睡下了。
四
“都听好啦！三轮茶是8公斤的任务啊！你们自己看着办？”分队大组长高声大气地说，好像都把我们当成了他家里的长工似的。
“必须完成任务！没有价钱可讲！”分队的代班干警陈队长也在宣布这一规定。
我们都已经进入各自的茶行，宁飞，谈长海，我。不过，没有逃跑犯了，他已经被被调到蔬菜组去了。因为表现好，一天到晚不声不响的，采茶又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中队领导都很相信他。
谈长海一直想把宁飞的故事听完，就跑去挨着宁飞采，宁飞面对一躺平的茶行，伸着手不知道往那里采茶？我就叫谈长海过来，我说：“宁飞心烦着哩，你还想听？”
“是啊！”
“那我告诉你，我和他是一个看守所的。”谈长海一听就笑嘻了。
“宁飞是抢劫罪！他昨晚上给你说了的，后来通过匕首上的血迹鉴定，宁飞的那把匕首上没有死者身上的血迹，重审时宁飞就成了第二被告，是胁从犯罪！就一下子就从一审时的死刑改判成了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
“喔！他假如不上诉就真的死定了，好冤枉啊？”谈长海感叹地说。
我说：“那到不一定，因为省高院肯定会发现问题的！毕竟人命关天呀！”
“那到是！哎！宁飞多大了？有老婆吗？”
我说：“他有老婆，好像是34了吧。”
大组长跑到宁飞的茶行在那里指手划脚，我估计是宁飞这龟儿子又把马蹄采起来了？
采三轮茶的季节，正好是雨季，加上这山区的特点：一会晴一会雨，好在茶山上都修有避雨房，有时跑慢了就被淋得象落汤鸡，雨季通常伴着雷电，金线似的火闪一晃，接着就是“喀喀嚓嚓”的雷声，轰隆隆的滚过头顶，山上的树木被风摇得东倒西歪，雨！象李子似地劈里啪啦倒下来。
这时候，那些破烂的斗笠草帽，雨衣，都被风雨刮得满山飞窜，只有人在雨的潇洒中奔跑！宁飞个子高大，每次避雨都最先跑到房子里：“妈个巴子，这是啥雨，怎就这么大？”
谈长海跑到时，一身都在流水，也是在骂骂咧咧地说：“这卵地方，别的没有！就只有雨！”这话却让坐在一边的陈队长听见了，就说：“谈长海！你的家乡一直都不下雨吗？”
“当然下！但不是这样没完没了的下！”
“你要搞搞清楚先！这是广东！广东是有雨季的！现在就是雨季！”陈队长说。
“哦！报告陈队长！我明白了！”
“怕雨？就不上这里来呀？回你的湖南去那才叫好哩！”陈队长的话里明显带着讽刺挖苦。
“报告陈队长！我说错了！有雨季的地方就是好啊！”
……
中午回监舍时，听文化室阿开说：“逃跑犯又逃跑了！”
我感到很是吃惊：“不会吧！不是调到蔬菜组才一二十天时间，干得好好的吗，今年又正在搏减刑，怎么会呢？今天早上我们还说说笑笑的哩。”
“但是逃跑犯确实又跑了。这是事实！”阿开肯定地说。
我想：这个龟儿子，麻烦大了。
下午，我看宁飞采的茶太少，谈长海的茶也只能是够他自己的任务。宁飞上午才称了3公斤，离任务差远了？如果硬碰硬的来，宁飞肯定又是挨打的份。
我一把将宁飞的茶箩拿过来，再把自己的茶叶倒进去，我满以为够了。谁知一过秤还是少了一公斤，就是平均一人差了一市斤。我想：你们爱咋咋的吧。
按照老规矩，收工时在机耕道上站队点评。现在首先是大组长在那里说：“别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有个别人连自身都难保还想帮助别人，请同改们别忘了，劳改场是不允许‘拉帮结伙’的！”
我心想：你个狗日的，是该挨揍了。
陈队长从大组长手上拿过记录本，一边翻看一边开始叫没完成的人出队列。没什么的，我想：老子今天就想和你们试一下，这一路上来都是挨打又受气，你大组长有什么了不起的？平时老子差那么一斤，狗日的也要踢我两脚，还要我弯腰，老子现在什么也不顾了。
但是，陈队长并没有叫我和宁飞出队列，我想：如果是这样就算了。然而，大组长却刁筋割卵地说：“陈队长，还有陆安华，宁飞两个没叫到？”陈队长把嘴一瘪，就干脆把记录本重新拿给了大组长，他装模作样地把记录本翻来翻去，一双凶狠的眼睛盯着我和宁飞，监督岗，其他小组的组长都虎视眈眈地向我们逼近：
我说：“宁飞！把背靠过来！”我早就估计过了形势，四个组长，一个大组长，两个监督岗，七个人，我和宁飞联手，肯定拿下他们，狗日的些太猖狂了！
“好哩，妈个巴子的，就象在看守所那样干。”
“对头！你的拳头不要乱舞！看准了才打！”
“好！听你的。”
现在七个卵人把我和宁飞团团围住，我再次对宁飞说：“哥们！看准就下手！要狠点！”
宁飞首先把一组长干倒在地，大组长也许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跟他们干！感到有些心慌慌的样子，平时总是在我们犯人头上作威作福，这家伙也很高大，我故意虚晃一招，大组长果然中计，刚把一只脚踏上来，我就一个“跃起侧倒”，“噗”的一声被我的双腿死死压在地上，我随即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并飞快地使出跳起“单膝跪地”重重的跪在了大组长的腰上，随即又狠狠地踢了他几脚。就连忙转头看我身后的宁飞，他正一手捏着一个监督岗的脖子！我大声喊：“不要捏！宁飞！松开手打他个狗日的！”
几个组长见我和宁飞不好对付，就开始在往后退！陈队长一直站在旁边观看，还笑嘻嘻的。我见宁飞已经把那两个监督岗干翻在地了，就又对宁飞说：“一不做二不休，全部干掉！”
几个小小的组长，更是不在话下，其实宁飞比我出手还狠，那些家伙倒地后很久都爬不起来。
陈队长慢慢地走上来说：“干得不错啊，有勇有谋的呀，站过来！”
我和宁飞只好乖乖地站到陈队长面前去：“还打不打？”边说边在我和宁飞的屁股上踢了几脚后说：“滚回队列里去！收工！”我明白，人家毕竟是干警又是代班队长啊。
晚上，我和宁飞都感到浑身疼痛。宁飞说：“不行了啊！肚子里没油水！”
我说：“连饭都吃不饱？还油水？”
“等我父母妻子来了后，老子什么也不要，就叫他们在外面给我买袋大米进来，到时我们就可以吃饱肚子了！”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中队伙房每顿那团三两八钱米饭，把上面那层垃圾赶了后，就还有两口饭了，怎么不饿呢，大把人都叫家里人来接见时买大米进来补充。
宁飞来了几个月后，昨天他收到父母和妻子的来信，说是最近要来中队看他。
五
谈长海说：“宁飞！是不是你的父母亲她们来了？”
我们今天上午正在茶山上采茶时，远远地就看见罗管教骑着摩托车向我们开来，因为这已经早就形成了一个规律，凡是在茶山上看见罗管教骑摩托车来了，就肯定是有人来中队接见。
宁飞说：“不知道啊？”
一会，罗管教到了，还在山坡下就叫开了：“宁飞！下山来和我回去接见！”
谈长海说：“真幸福啊！”
我说：“是呀！你不是也有女朋友来看过你吗？”
“她呀，已经早就不来了！”
我想：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你娃儿13年，人家怎么晓得你到底哪年哪月才能出来啊？年轻轻的女孩子怎么等得起你？
“你知道不？逃跑犯真的是跑掉了啊？”我说当然知道！昨天晚上就听阿开说了，大队的追捕组都已经出发展开追捕了。
“他这下又麻烦了，最少又加两年。”谈长海不无遗憾地说。
我说：“这样加下去怎么得了？他还说今年搏减刑哩，也不知道他这回是因为什么又逃跑？”
谈长海抬起他那张妩媚的小白脸来望着天空，很费劲的才终于打出个喷嚏来：“还搏个候鸟，抓回来后只有加刑的。”他又连续打出几个响亮的喷嚏出来后说：“这茶山太容易感冒了，哎！你们昨天在山上打那些大组长监督岗，真的是为我们劳苦大众出了口恶气啊！坚决支持！”
我说：“快别说了，昨天晚上我心虚得很，怕中队长他们来找我麻烦呀。”
“你放心，中队长他们一般都是注重生产进度，只要没有逃跑没有死人，都不会轻易理你的。在说，分队有代班干警，他一般都不愿意把这些候鸟烂事情汇报给中队的。”
今天是我最崇拜的王心刚似的指导员代班，陈队长因为生病休息。我就说：“指导员来了，小心点哟。”
谈长海却不以为然地说：“他呀，更没关系，这个指导员可好了，从来就不随便骂我们，长得又潇洒，象王心刚！”
我说：“你以认为他象王心刚啊？”
“不是我，其他好多人都这么说。他太帅了！”
说着说着，指导员就到跟前了，还把手伸向茶行来帮我采茶。指导员笑眯眯地对我说：“陆安华！昨天在山上打架了？是和那个东北人宁飞一起干的？”
我说：“报告指导员！是的，是我们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指导员还是笑嘻嘻地说：“慌张什么？我不会追究你们的。没办法，出口气是可以的，不过，最好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哈哈……”
我一阵暗喜，真没想到指导员这样看得开，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指导员把他手上的那把茶叶丢进我的茶箩里就离开去别的茶行巡视了。
中午收工刚走到我们中队高墙大门口外，就看见中队接见室门外边站着宁飞，我们中队的接见室刚好挨着大队部的禁闭室。宁飞在使劲向我招手，但是我不能过去呀，就报告指导员，指导员就走过去看了看又回来对我说：“我批准你，陆安华，过去吧，宁飞的父母想见见你。”我又是兴奋又是感激。心想：指导员不但不处罚我们，还让我去见宁飞的父母亲。
指导员带着我来到了接见室：只见一白发倒梳，精神抖擞的老者，和一花白头发的慈祥老太太，还有一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我想这大概就是宁飞日思夜想的爱人了，那两位老人家自然是他的父母亲。指导员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与别的警官说着话，因为有罗管教在场。
我赶紧问候伯父伯母好，又问候宁飞的妻子好，宁飞一个劲叫我吃这吃那，白发老者很认真很慈祥地问我：“你就是陆安华吗？孩子？”
我一听“孩子”二字，突然喉咙里象有什么东西被哽住，我赶紧回答说：
“是的，伯父。”
我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听见有人叫我孩子了，我竟然把眼泪流了出来，宁飞的父母都过来扶着我说：“孩子，别哭，知道错改了就好。”他们俩老也都跟着我在流眼泪，宁飞的父亲又说：
“我是听飞儿说的，是他在给我们的信中反复提起你，你们是从看守所一直到现在都在一起，我希望你们俩都好好的改造，争取早日出来，我们都盼望着你们啊！”
“是！伯父，你们俩老都放心吧，我和宁飞会互相鼓励积极改造的。”
“我们不太放心啊，你们昨天在茶山打架，我们一来就听中队罗管教说了，听着！往后绝对不允许了！”
我赶紧说：“好！以后再不打架了。”
“你父母亲还好吗？来看你没有？”
“父亲早已过世，母亲尚健在，太远，身体又不好，没来。”
“哦，那我们就代表你母亲和亲人对你说，不要被错误吓倒自己，通过改造获得重新做人的机会，遵守监规纪律，好好劳动改造，早日获得新生！”……
六
我谢过宁飞的父母和妻子后，就由指导员带着我回到中队监舍。
“把人家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人？呸！”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卵人说。
“婆娘来了又能怎样？还不是涨死眼睛饿死球！”小组组长说。
“刚来才几天，地皮都还没有踩热，肯定不够级别享受和老婆睡觉？”一个老犯人说。
老子越听越气愤，这些卵人不打肯定不行，我把刚才宁飞父亲的话抛到脑后，走上去抓住那几个卵人就是几拳几脚整过去，他们见我真的是发火了，他们已经知道我和宁飞昨天在茶山上的厉害。就都马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宁飞扛着一大袋大米进来，手上还提了些罐头榨菜之类。我赶紧接过宁飞手上和肩膀上的东西，宁飞说：“妈个巴子，以后我们两兄弟也可以向那些有钱人一样每顿都能拿去伙房蒸饭来吃了，至少一段时间不饿肚子了。”
我说：“哥们，伯父伯母呢她们呢？”
“别担心，他们今天晚上在县城住，明天就启程回东北了，我爹要我转告你，就是要求我俩千万不要再打架了。”
我很想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一想还是算了，宁飞那卵脾气比我还要暴躁。就说：“好的，不过，我俩都确实要改下脾气，不能任由发展。”
“兄弟，指导员真的不追究我俩吗？”宁飞担心地问。
我说：“谁知道，反正我不相信。”
宁飞又说：“好！我听你的。”
第二天早晨，我们刚报完数出中队大门口，就被指导员拦住我和宁飞：“你俩今天有别的劳动，就暂时不同大部队走了。”
宁飞问：“报告指导员！那我俩做什么？”
指导员笑眯眯地说：“不是进入冬天了吗，茶山上有的要挖粪坑，你们今天就去2号山挖粪坑。等下我派一个监督岗带你们去，昨天已经给你们要挖的地方划好了石灰线，照葫芦画瓢就行了。”指导员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接着又说：“挖3米深，大小按照石灰线直下既可。另外，你们中午就不回中队吃饭了，由伙房仔给你们送来，记住：必须是在今天挖完成！”
七
我晓得了，其实这就是在惩罚我和宁飞，有什么办法呢。
宁飞估算了一下，说：“3x3x3是多少，妈个巴子，20多个立方啊，要我们一天挖完，我看有点玄？怪不得指导员要我们不回中队吃午饭咯。”
我说：“不怕，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干完它，没什么怕的。”
宁飞又说：“咋就要挖这么深呢，越往下挖泥巴就越难抛上来呀。”
我说：“宁飞，你别担心，我有办法，宁飞，干吧。”
于是，十字镐，铁锹，锄头都一起用上，我和宁飞都脱去了囚服，光着膀子大干了起来。宁飞本身就是个乐天派，边挖边唱起了他们东北的二人转，专门看我们的监督岗听的是津津有味，尽管宁飞唱得是五音不全。其实，我一直在担心怕宁飞再犯在看守所时的毛病，就是同性恋，因为小组里的谈长海就是干这个的，好在我一直骂他，吼他，居然还让他克制过来了。
中午饭送来了，我们已经挖出了一大半，宁飞笑着说：“兄弟，妈个巴子的，看来我们能挖完的哟。只是下午就麻烦些了。”
我说：“没关系，到时用茶箩来装土，我站到上面去拉就行了。”宁飞又露出了笑脸。
给我们送饭的是一个快要出监的伙房仔，说：“指导员特别交代，要我给你们搞点猪肉。”
宁飞赶快拿起饭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猪肉，另外还有两碗油汪汪的青菜汤，宁飞边吃边说：“兄弟，这那里是惩罚，而是在给我们打牙祭啊。”
是呀，平时我们连猪肉味都难以闻到，因为中队是一个月才杀一头猪，干警要分些，那些所谓的犯人头要除些，剩下的边边角角就是我们犯人大伙房的，而且那帮伙房仔们还要留些起来，大集体就只能是晓得杀了猪，分到小组后，有的连根猪毛都没看见，因为没办法搞得清楚，所以就都习以为常了。今天肯定是指导员亲自去伙房关照的，要不，还吃个卵猪肉。
我说：“宁飞，快吃吧，吃饱了又干，争取下午山上的大部队收工时我们也差不多完成那样。”
但是，下午我们快要挖结束时，却出现了一块很大的石头，宁飞耸着长长的脖子，鼓起他的老虎眼睛说：“妈个巴子的，这咋整？”
我说：“宁飞，别着急，我叫监督岗去山上的工具房给我们拿大锤来砸开这狗日的，再一砣一块的抱起来丢出去就可以了。”宁飞一听我说了这主意，就咧开嘴笑了：说：“有你在，什么都难不住咱们！”
宁飞的力气其实大过我，一把八磅二锤轮得溜溜圆，吭哧吭哧地我们轮换地敲打石头……当我们抱出最后一砣石头，清理出那些碎泥土时，大部队早就收工走了，但指导员却开着摩托车来了：
“怎么样，完成了吗？”
宁飞抢着说：“报告指导员！我们终于干完了，请指导员验收就是。”
指导员站这山上的夕阳里，更加显得象王心刚，他拉着我和宁飞的手一边看一边说：“哎哟，两个铁哥们，手上都有了好几块血泡了啊，打架辛苦呢，还是挖粪坑辛苦，”我明显看到了指导员的眼角有些湿润润的东西，他既有点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赶紧报告说：“指导员，是我们错了，不应该在山上打他们，我们一定改正！”
“告诉你们吧，你们今天做的活儿，平时要一个小组干一天了，但是别忘了，我是给你们搞了猪肉的，还好吃吗？”
“当然好吃。”宁飞看着自己手上的几块血泡焦头烂额地说。
我们跟着指导员踩着夕阳的余辉往山下面走，指导员蹬上了摩托车，监督岗就想坐上去，指导员说：“去去去！你自己扛着警戒旗慢慢回吧，我今天要载他们俩。”
我和宁飞都面面相觑？觉得这不可能，但指导员却说：“你俩都傻瓜啦？快上来吧。”于是，我们坐了上去，指导员故意把摩托车开得慢悠悠的，边开边说：“记住，今天就是我对你们的惩罚，你们不是体力过剩吗，就用这样的方法。下次再打架，就不是挖粪坑，而是挖鱼塘了！”
宁飞笑哈哈地说：“指导员，猪肉再好吃我们都不想吃了。”
“好好改造就没错，有怨气受了委屈，就来找我，千万别象逃跑犯那样动不动就跑，不过，今天下午我们的追捕组已经把他抓回来了。”
我和宁飞都没再敢多说话，指导员加大了油门，摩托车驶上了柏油路，射箭般向中队监舍开去。
两个月后，离春节还有七天时间了，这些日子里我们主要是茶山上的茶园管理，修剪枝条和打除茶行的杂草。而我和宁飞在犯人群里都有了身份地位的改变，宁飞当上了我们分队的监督岗，我呢干上了中队文化室的双联考核员，宁飞是全脱产，我只是半脱产，换句话说就是首先解决了肚子的温饱问题，再也不用为吃不饱而发愁了。
我在文化室里混，有阿开照着，因为我和宁飞都是指导员直接提名上去的。谁也不敢不给面子，我想主要还是我和宁飞在山上打了那一架所带来的效果，不是怕了我们，而是中队需要象我和宁飞这样有勇有谋的犯人来管理其他犯人。
文化室与伙房是有拉扯的，伙房里有好东西是少不了文化室的，文化室里有好东西一样是少不了伙房的，比如，中队里有其他犯人亲朋来接见，一般都少不了现金，烟，茶，衣服裤子，鞋，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犯人要搏减刑，是靠文化室做工分累积起来，当然，现金是要交给管教的，但具体交多少，怎么交，那就是阿开与那些犯人之间的事。一般懂事的人都会主动给。
宁飞没烟抽了，自然是找我，有时都是我早先给他预备好，晚上吃夜宵我同样要给宁飞一份。日子就这么过着。
指导员来找我了，说：“还有五天就过年了，中队要准备些小节目，你看应该怎么搞搞？”
我说：“指导员，我恐怕不是那块料。”
“别给我谦虚，别人我不知道，你我是了解的。最起码你要把你最近发表在《粤新报》上的那首歌词唱给全中队的干警和犯人听听呀？你肯定能唱的？”
“是的，能唱。”
“那好，就这么定了，你组织下，再排练一些其他节目。”
八
1993年的腊月30日，上午全中队的犯人都打扫卫生，下午就开始了中队文艺节目表演。全中队的干警和200多名犯人齐刷刷地坐满了天井似的院坝上，平时的点名台现在就成了舞台，都被我和宁飞装扮得焕然一新。我们中队会弹吉他的犯人很多，我就搞了个吉他大联奏以及独奏和伴奏，谈长海的湖南“花鼓戏”，宁飞的“东北二人转”，还有相声小品和潮州人的“潮剧”等等。
等他们一个个的节目都演了过后，指导员本是今天的主持人，就报幕了：“下面请欣赏，由陆安华吉他弹唱《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家欢迎——
我在一片掌声中走向舞台，开始弹唱起来：
你听山那边传来呼唤声
声声呼唤叫儿心儿碎
有一位老人他边走边喊
边用手绢擦眼泪
老人不怕千山和万水
来到这里探望亲人
咫尺高墙隔断了人世间
只闻深沉呼唤声
可怜墙外的老人……
院坝上的掌声和哭泣声汇成了一片，有的犯人还要求再来一遍，有的干警也被我的弹唱打动，都在擦自己的眼睛。
宁飞已经哭出了声，又歪歪倒倒的走上舞台来，一把从我手上拿过麦克风，说：“尊敬的全体警官，和全体同改们，我在这里只想说：这首歌曲的来历。”
全场立刻雅静了下来。宁飞接着动情地说：“这首《可怜天下父母心》歌曲，其实就是陆安华同改在惠州市看守所，我父母亲和妻子来看我时，因为当时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所以看守所就不让我们接见，我的父母亲和妻子就围绕着看守所的高墙在外面拼命地喊我的名字，陆安华当时就和我在一个监仓，他就根据这样的场景创作了这首歌曲。”
操场上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指导员不愧是搞政治工作的，随即上来拿过麦克风说：“我们欢迎宁飞同改再说说他现在的感受。”掌声再一次响起，宁飞从指导员手上拿过麦克风，眼泪汪汪地说：“今天再听这首歌曲，我心头非常的难受，我们都有父母亲，相信在坐的同改们的父母和亲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我还想说的是，千万别象‘逃跑犯’那样去三番五次地逃跑，最终还是害了自己；一定要刻苦改造，踏实劳动，我们只有用我们当年曾经危害过社会的这双手，在这所大学校里，在管教干部的教育下，重新改写我们的人生路，同改们，我嘴巴笨，就一句话，老实改造自己，遵守监规纪律，争取早日走出这道大门。”
春节晚会算是非常成功的。最后指导员在总结时说：“我们二中队还是第一次把晚会搞得这样有板有眼，好！春节中队决定给你们放3天假，从初一到初三，还给你们杀十头猪，一人一斤就要2000多斤啊，不要担心，等下我会亲自为大家分猪肉的，保证你们都能吃到猪肉，你们就好好的休息几天，年后的茶山工作很快就要开始，最后，我代表中队全体干警祝大家新年愉快，但是有一条，就是绝对不准打架吵闹，有谁犯了就陪逃跑犯蹲禁闭去，没说的。”
演出结束后，指导员就在中队伙房门口，把已经焖制好的黄灿灿的猪肉，照人头一斤开始分配，另外还每个犯人发了一包瓜子和一些糖果。
指导员关心地说：“吃了猪肉后，一定不要去喝冷水，我会安排伙房特别在这几天为大家烧开水，保证大家在3天假期里有开水喝。也允许这3天时间里给你们开小灶。”
就是随时可以把凉菜拿在监区里专门有一个灶头上去热，平时是绝对不允许的。
于是，大年初一开始，在这个破破烂烂的院落里，三五成伙或者八个成群地忙碌了起来。我和宁飞，谈长海，就把猪肉集中在一起，计划好分3天时间吃完，保证每天都有肉吃。
“我们在过年，逃跑犯蹲在禁闭室里，不知道有没有猪肉吃啊？”宁飞平时虽然脾气暴躁，但心地确是善良的。谈长海说：“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只要是指导员在管这事，是少不了要考虑的。”一般中队里出现了违规违纪的和逃跑被抓回来的犯人都关在禁闭室里，等待处理。
我说：“我想去看一下，又不晓得行得通不。”
谈长海说：“陆安华，完全没必要，肯定是我们有什么他（逃跑犯）就会有什么。”
宁飞也说：“哎，还是算了，没得吃才好哩，免得他爱逃跑。”
监区院落里，白天几乎都忙着在小灶头上热菜，因为只有一个灶头，就出现了排队的现象，各个分队的监督岗都出面维持秩序，还有值班干警坐守现场。吃饱饭后，整个院落里就象是一个音乐歌会的海洋，我们中队大约有二三十把吉他，还有二胡，笛子，口琴，都在这几天时间里尽显本领，你见过几十把吉他与二胡笛子口琴合作演奏一支歌曲，而且还不乱不说，根本就听不出任何杂音，那才叫个真正的悦耳动听，那个年代，监狱里最流行的歌曲是迟志强《悔恨的泪》，经过这帮犯人的大型土洋结合的演奏，就象夏天一道清凉的山泉水流经人们干渴的心田，就连值班干警方队长也都听得如痴如醉。
这帮卵子犯人在平时个个都象吃了火药一样，其实是在本能地保护自己。在闲暇时他们又都成了温柔的小绵羊。……
九
新年很快过去了。逃跑犯已从禁闭室出来，已经被判刑和加刑。现在又重新回到我们小组劳动。
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茶山，又迎来了莺飞草长。
我基本上是半月坐文化室，半月在茶山。
现在是下午，就正和同改们一起采茶。
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宁飞，谈长海，逃跑犯，我又都是在茶行的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排列着采茶，有所不同的是，宁飞是监督岗，他要在茶山上随时随地的跑来跑去，每隔半小时就要点一次名，现在他刚点过一道名就跑过来我们的茶行，看了看逃跑犯说：“逃跑犯，你采茶真的很快，多超些单工，多积些工分，好搏减刑呀。”
“超个鸡巴，刑期一大堆，看不到边哟。”
我说：“还不是怪你自己！”
逃跑犯惊呼道：“哎呀！又落雨来了。”我向远方看去，团团乌云正在向我们这边滚滚而来。
逃跑犯这次逃跑的理由特别简单，按他说的就是“鸡儿硬得梆梆响”就去了一趟镇上，干什么去？嫖鸡呀！嘿嘿！
可别忘记了啊，朋友们，逃跑犯就是巫易水，巫易水就是逃跑犯。这家伙本已经搏得了中队干警的信任，才被调到蔬菜组，蔬菜组的犯人是单工操作，是没有专人看管的，巫易水这卵仔，发现蔬菜组的仓库里有不少的尿素，就起了卖钱的心思，他通过与当地老百姓接触后，就盗窃了好几包尿素拿出去卖了，总价值才三几百块钱，有了钱后这家伙就象逛街那样顺着马路就大摇大摆地去了镇上，然后就一头扎进那些发廊里。
当追捕组的干警们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他，把他抓住时，逃跑犯却还在一间发廊的床铺上正呼呼大睡。
由于又是盗窃又是逃跑，尽管是些鸡毛蒜皮，但“盗窃”罪名成立，虽然数目不大，但危害大，就判了三年。而“逃跑”罪名也是同样成立，又加两年，这卵人东加西加，已经从原来的11年累到了现在的16年。
雨下了，而且是越来越大，已经听到陈队长在喊“避—雨—喽！……”宁飞已点完名，已经跑到了我们这边来，说：“快跑，雨太大，朝山腰的避雨房跑。”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避雨房时，那些离避雨房近的都已经早就占据了位置，避雨房本来就比较窄小，又是茶箩又是人的，我和谈长海，逃跑犯，宁飞就在避雨房外面的屋檐下，相互用雨衣遮盖着头和身体。
“妈个巴子，这雨怎么这样大，好像是夏天一样的雨。”宁飞说。
谈长海说：“又开始了，每年这时候都是这个卵样。”
我说：“巫易水，千万不要再跑了啊，你看你越跑越多的刑期。”
“我也不想跑，但一想起我那卵罪名，心头就卵火。”逃跑犯生气地说。
谈长海说：“你这样只能是越跑越多的刑期。”
“谈长海，你去年减刑多少？”逃跑犯问。
“我减刑一年半啦。”
宁飞也说：“你看，我们是坐一天就少了一天，你是越坐越多。人家还减刑！”
“我这回是真的不跑了。”我觉得逃跑犯还没有下定决心。
宁飞说：“这还叫潇潇春雨吗？妈个巴子的。”雨已经下得稀里哗啦的了。
我说：“这不叫春雨潇潇，是叫春雨滂沱。”
我，谈长海，逃跑犯，宁飞，四个人一起站在这屋檐下，看着这春天的雨水落得整个茶山烟气滚滚，茶山几乎是黑暗了下去，使我们都感到了有些寒冷，我们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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