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中西门庆、潘金莲作为奸夫y*妇的典型代表千百年来被人们鄙视和唾弃。西门庆这个无耻之徒遭到大家的鞭挞是罪有应得、理所当然的,但是把潘金莲这个弱者跟西门庆并列在一起接受人们的口诛笔伐却是有失公允的,我想人们在评判一个人时应遵循客观公正的原则,不可感情用事,更不能用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眼光对其妄下定论。
潘金莲的故事带有悲剧性的色彩,她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环境塑造了她,也最终毁灭了她。她的不幸,是旧中国被剥削被压迫妇女命运的必然归宿,也是个体婚制下人性(首先是女性)对自由的追求失控的逻辑结果。封建社会里广大劳动妇女在婚姻问题上没有任何发言权,可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多少的女性荒芜了青春,在无爱的婚姻中苦苦挣扎以至终老。从这个意义上说潘金莲是一个敢于反抗封建婚姻专制的叛逆者;是一个从蒙昧状态下觉醒了的弱势女子;是一个古代版出走了但却失败了的“娜拉”。
说到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连环这段情节,该是她对残酷现实另一种形式的反抗;是与封建世俗一种破釜沉舟的对立;是在她“幸福的不可追寻,目标的不可实现,黑暗的不可冲破,痛苦的不可摆脱”摧残下的绝地而畸形的反击。不要再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正人君子、假道学的嘴脸去过多的指责潘金莲这个凄惨的小人物了,她已经很不幸了。换位思考、设身处地的想想即使在基本小康的社会里,如果你是一个漂亮时尚、个性十足的女孩,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委琐不堪的、相貌丑陋的老乞丐吗?
当然,同情和批判是两个方面的问题不可混淆,潘金莲和王婆设计毒杀武大这个情节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潘金莲确是罪不可恕,但这也恰恰反映出了潘金莲与罪恶的封建社会背水一战、与之决绝的极端心态,况且潘金莲最后承受了武松一刀已经遭到了最严厉的惩罚,她的结局已经很悲惨了,为什么我们不用一种宽容的心态来重新审视、评价她呢?归根结底潘金莲确是封建婚姻制度的受害者,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女人。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观念是环境的产物。虽然描写的是宋代,但施耐庵的思想观念和他笔下人物总会打上他生活的明中后期封建社会时代烙印。这时候,商业比较繁荣、资本主义萌芽开始出现,虽然还很微弱并带有先天性不足,但毕竟对封建主义产生了冲击力。追求个性自由与极端享乐主义、利已主义相结合的思想意识逐步向市民文化渗透,淫*之风渐炽。封建制度虽已到了衰微的垂死阶段,却仍有强大的势力。正是这种顽固腐朽的封建制度与处于萌芽状态的资本主义二者之间相互破坏又相互融合状态的交织,才构成了潘金莲那个时代的特殊风景。
潘金莲悲剧的社会必然性。潘金莲是产生于封建社会环境中的特定女性的典型,要真正了解她,必须结合当时社会发展环境,使人看到这一悲剧人物是怎样从“他们的时代的五脏六腑中孕育出来的。”(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序言》)。
( 一)畸形社会畸形婚姻造成了潘金莲的畸形性格。
潘金莲最初不是一个厚颜去耻的y*妇,作为女使,张大户要她做妾,这正是改善处境的好机会,可潘金莲拒绝并告诉了张大户的老婆。说明此时的潘金莲不为富贵所诱,不为威势所逼,守住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贫家女儿的一分善良,只是在那大户人家把她嫁给武大后才产生了怨恨和心理扭曲。这种畸变,在她追求武松时得到发展,在被武松拒绝时走向高[chao],在遇到西门庆时极至顶峰。有人说潘金莲是上当受骗,实际她是心甘情愿和西门庆走到一起的。《水浒传》二十四回当西门庆籍着拾箸去她绣花鞋上捏一把时,“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捱光计虽然巧妙,只反映了西门庆方单方面情思,十条计策实施了九分九,没有潘金莲配合,“此事也便休了”。“你有心,奴亦有意”才是一针见血的真实。最后毒杀武大,也是在惧怕武松归来报复的现实威胁下她和西门庆王婆的主动合谋。
从一个本性善良的女使到一个色胆包天y*妇,从一个受害者到一个害人者,潘金莲性格变化的根本原因,乃是这个畸形社会造成的。一方面极尽荒淫糜烂,一方面宣扬礼义廉耻的封建道德;一方面愈使妇女成为纵欲的工具,一方面愈加对妇女祭起一道道束身枷锁;这种多元的社会现状和文化意识,逐渐腐蚀着潘金莲的灵魂。当她最初反抗得到一个畸形婚姻时,其命运己经注定。拒婚、戏叔、通奸、杀夫,一系列石破天惊的发展,既是她追求个性解放反抗封建婚姻的过程,又是享乐主义和利己主义恶性膨胀的过程。
把对大户主人的仇恨报复在武大身上,把社会给予的伤害报复在一个无辜而又无能的另一个可怜人身上;只因这人是她的丈夫,她没有力量摆脱。这时候的潘金莲,已是一个被封建社会和不公平婚姻重重挤压变了样的畸形。
(二)反抗亦死,不反抗亦死,潘金莲们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
随着私有制产生,人类开始了从野蛮时代到文明时代过渡,最终促成这个历史进步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一夫一妻个体婚制家庭的确立。因为只有这种再生产形式,才能保证私有制存在实际意义,保证男子对私有财产的占有、支配和死后的继续享受。为了这一点,男子要求妻子绝对忠贞,以弄清子女确凿无疑地出自一定的父亲,将来能以亲生继承人的资格继承财产。对于女子在这方面的任何反抗、不满,都予以铁面无情压制。由于个体婚制哀败与私有制存亡休戚相关,中国封建社会统治者则把这个体行为法律化和制度化,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家的思想观念,更进一步从理论上(伦理、道德、文化)将这种不平等神圣化,以企从根本上瓦解妇女的任何独立意识,解除其思想武装。
封建社会里人们并不关心妇女为什么会偷情,关心的是偷情对私有社会之基础个体婚制家庭产生的冲击与破坏以及在这个事件表现出来的对男权尊严的践踏与挑战和女子个性的张扬与发展。
我们无意于为偷情唱赞歌,问题在于潘金莲们的行为是否同样为男子所禁止?她们身上种种戒律是否一样对男子规定?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在男权社会,妻子只是丈夫的管家婆和生育工具,男子可以蓄妾狎妓、寻花问柳,却耻于同自己妻子调情,更不会关心她们感受,用梁山好汉的话叫“不好女色”。《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恩格斯在分析了英碓时代古希腊妇女的地位后指出:“一夫一妻制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它的特殊的性质,使它成了只是对妇女而不是对男子的一夫一妻制。这种性质它到现在还保存着。”正是由于这种性质,妇女们无权掌握自己的命运,结婚的选择权不在她们手中,离婚的权利也同样没有。而男子可以以种种理由甚至不需要理由休妻。懦弱如武大强悍如金莲,受了武松指责一肚子气辱骂武大要讨一纸休书时,武大一个不吭声,她也无可奈何飞不出婚姻的牢笼。偷情,是处于弱势地位女性求得自由的不二选择。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男权社会一方面在为妇女偷情创造条件,另一方面却又对这种行为施以最严厉惩罚。潘金莲的案子虽是个别,但必然的悲剧总要通过偶然的路表现。偷情------用现代术语叫婚外恋,或叫追求自由,潘金莲们往前走的路上总要遇见武松手上那把刀。
鲁迅先生在谈到易卜生话剧《玩偶之家》时说:“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挣扎在封建政权、族权、夫权、神权四重压迫下的中国妇女,其处境比小资产阶级妇女更加不堪,她们连出去机会也没有。这简直是一个被焊死的铁笼子,潘金莲们是一只只尝试飞翔的可怜鸟儿。
(三)一夫一妻制婚姻是潘金莲精神的真正终结者。
魏明伦的荒诞剧从反封建的角度出发,对潘金莲抛出了希望的橄榄,社会主义“优越的社会制度为您们签发了通行证”,“进步的时代,优越的制度,保障了妇女婚姻自由。”(2)其实,潘金莲的悲剧,岂一个“离”字可以了得?一部一夫一妻制下的婚姻法,并不可能把沉沦在一夫一妻制苦海中的潘金莲拯救出来。
潘金莲对封建制度封建婚姻的反抗是通过她对性欲、性爱的追求无意识流露的。她并没有鲜明的自由平等意识,只是原始人性在失衡状态下的自然爆发。摩尔根经过对原始部落的大量研究在其著作《古代社会》中已经阐明,人类早期的婚姻是自由的、无拘束的,虽然起初是乱交,然而随着文化的进步在个体婚制前已经懂得了选择的必要;只是由于私有制确立的需要才把这股活泼无拘的野性束缚在一夫一妻制的文明里。
潘金莲精神正是人性发展到极致,它已经威胁到一夫一妻制最敏感的神经,因此必然被吞噬。
《水浒》有一段很有意味的描写:“那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手来,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成双杯儿。’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妇人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
中国文化传统中“成双杯儿”有特定含义,潘金莲一语双关,武松无置可否地一句“嫂嫂自便”,态度上难说毫无含糊之处,因为于此之前潘金莲已有多次挑逗。这绝不是性格刚毅,宁折不弯;感觉敏锐,思维精细(从他破获兄长死因行动中可证明)的武松一个“粗心”所可以解释的。它只说明武松有不自觉的性意识流露,对潘金莲有作为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嫂嫂的好感。只不过最后关头严守了伦理道德,这种伦理道德表面贴了封建文化的标签,骨子里却是一夫一妻制为维护它本身秩序所作出的规范,具有超时代特征。即使封建社会寿终正寝后这种规范还存在着。潘金莲的戏叔放置如今社会也会受到谴责和惩罚。
这是一夫一妻制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发现潘金莲用极端手段取得对身体和感情自决的权利后,毅然终结了她的肉体和灵魂、生命和精神。武松只是任务的执行者之一。
男子反抗一夫一妻制也会受到惩罚,只是轻微得多;并且由于他的统治地位,社会对其被压抑人性的多种形式补偿和出格行为的宽容,使得一夫一妻制成了一方对另一方的苛求。潘金莲的不幸在于她是一个女人。
三、潘金莲悲剧的现代启示
“在现代史上,女性的解放与个性的解放是一同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个性的观念甚至是女性的性意识的一种。女性与个性有着同一历史意识形态由来,即它们同是传统封建一统秩序的天然之敌,并对这种统治秩序有巨大的解构力。”
把女性解放和个性解放联系在一起是正确的,只不过它们的天然之敌是一夫一妻制,更准确说是产生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生产资料私有制。从这个意义上说,妇女解放的道路任重道远。只有消灭私有制才是这种革命的真正完成。
潘金莲的前面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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