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里又没人了,房间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我歪在墙角,目光还停在她刚刚阖上的门上面。
我是一只白色的京叭串儿,枫给我取名“狗狗”,这在我听来如同把人的名字唤作“人儿”一样荒唐,不过,这名字极少会产生“撞车”的情况,从某种高度来看,这是一个充满哲理的创新,这样想,我就会比较认同这个内涵深刻的名字了。
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外面的青天白日,听到一些隐约的交谈和阵阵的车流声,提醒我时间并没有停滞不前。
除了周末,我需要每天独自在家呆八小时以上。每次离开前,枫会蹲下来揉揉我的脑袋对我说:“狗狗乖,我上班了,乖啊!”我当然希望她可以一直在我的视线里,如果我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不会作出那些出格的事情了。
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在门上面徒劳的抓刨,并发出类似于人哭泣的呜呜声。有几次几乎就要成功了,因为我听见枫的脚步停了下来,似乎就要折回来,我屏住兴奋的呼吸等待开门的悦耳声响,但最终也只是渐行渐远的脚步。于是,我采取了一些更为激进的做法:在她换鞋的时候扯着她的裙脚发嗲、四脚朝天的撒娇,或者趁着开门的空当强行窜出去,结果你肯定知道的。我也是后来才晓得,没人会把自己的宠物带着去上班,不管枫是多想与我寸步不离。
我终于无可奈何地习惯了一个人的感觉,不能改变,就要多点勇气去适应。
二
初春的季节还是有些凉,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喜欢蜷在枫的枕头上,或者我自己的窝里,花上所有她不在的时间,发呆、胡思乱想,偶尔用玩具自娱自乐,只是已经找不到更新颖的花样能让我保持十分钟的热情。
自己扔了自己捡,多没面子!可每次枫看见的时候,就会笑得前仰后合,我只需要再稍稍加一点摇头晃脑的动作进去,她便乐得直不起腰了。我喜欢看见枫快乐的样子,所以我很乐意在她面前表演这套把戏,她百看不厌,而我乐此不疲。
漫长的八个小时,我该做点什么呢?
肚子有点饿,我看见我的饭盆里有她离开时为我准备的一天的粮食——满满的一碗碎牛肉拌蔬菜饭,能保证我在她回来之前都不会被饿肚子。我吃狗粮,人狗皆知那不是什么好吃的玩意儿,但我发誓我从来没提出过什么要求。
枫坚持每天早上起来为我准备新鲜温暖的食物,每当看见她一阵风似的从微波炉里端出香气四溢的食物,一边叮嘱我乖乖听话,一边盯着手表夺门而出时,幸福的感觉就会流淌过我身上的每根毛发,一直渗进我的心里。
窗外天气晴好,希望能持续到周末,枫便会带着我到南滨路上去溜达。路边都是些喝茶聊天的人,在那里我会遇到很多我的同类,像是专为我们而设的一次社交盛会。我通常穿一件大红绣花缎面夹袄赴会,那是枫特地为我挑选的款式,枫说京叭很适合复古中国风。
太阳晒得我感到有些幸福的眩晕,想着想着,我的眼睛都快闭了起来。
枫宠我宠到天上去了。
三
迷糊中,我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渐渐清晰,是我熟悉的频率,枫回来了!
枫开门的动作老是不太熟练,我已经心急火燎啦!门锁还是稀里哗啦的没打开,我恨不得跳起来把插销拔出来!这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嘛,如果我够高的话。
枫手中拎着两个超市大塑料袋挤进了门,对于我的热烈欢迎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连忙将手中的袋子找地方放好以便接受我的拥抱和亲吻。枫把我抱在怀中,心肝宝贝地叫了一阵,又把脸在我身上来回的蹭了好几遍,这是她给我例行的见面礼,虽是例行,做得可一点也不虚情假意,狗的第六感绝没有错!
这是我最得意的事情,连我的男主人回来,他们也不会如此的亲密。
弦是我的男主人,一个个子老高的大孩子。听说巨蟹座的女人在潜意识里爱把自己的男朋友当成小孩来对待,所以枫总叫他“宝贝”,枫也这么叫我,我们都是她的孩子。
枫为他做好所有的事情:烧他最爱吃的土豆排骨、仔细的清洗掉他每件衣服上的污渍、收拾他来不及整理的房间、并且将他的衣服都熨好叠在一起,甚至给他倒好洗澡水,挤好牙膏,在他不可心的时候,让他的头埋在她的怀里哭泣。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一起外出吃饭、逛街、看电影、休息……少数的时候会带上我,因为很多地方是我的禁区,我不是唯我独宠的野心家,如果我们的分享能让她始终快乐,谁在乎吃那一点点醋。
枫火速地换下了上班穿的套装,碎花的围裙和卡通凯蒂猫拖鞋让枫看起来比刚才可爱了千万倍。我尾随她进了厨房,从袋子里的材料看,今天的晚餐会很丰盛,甚至有一个黑森林蛋糕!那可是弦和我的最爱!可枫总是以狗不宜吃巧克力为由夺我所爱,然后又推说自己也不喜欢吃,把所有的黑森林留给弦。上次吃黑森林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今天是谁的生日?
四
我已经吃得半饱,剩下的半个肚子单单为黑森林留着。因为犯困,还没等上吃蛋糕呢,眼睛就变小了一半。时钟的指针在12点的地方渐渐重叠,桌上的菜冷得快不能吃了吧?
我抬眼看见窝在沙发上的枫,眼神有些空洞,兀自抱着沙发枕在发呆,整个身体都有些塌陷。头上壁灯的暖意似乎够不着枫的身体,外面是安静的。时间凝固后,我出现时光交错的幻觉。我熟悉这场景,有我的,也有我和枫一起的,安静而沉闷、漫长又无奈的等待。我死心塌地地等着枫,枫又望穿秋水地等着弦,说到底,我们都是那种被动的角色,在此刻的空气中,我敏锐地嗅到越来越浓的绝望的味道。
弦,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枫一夜无眠,我在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发现枫仍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窗外的光已经从窗的缝隙中透了过来。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该做点什么,舔舔她的脸,或者耍个小把戏之类的,没准她会变得稍微高兴一些,可是很多时候这些举动只会换来她的潸然泪下,抱着枕头口齿不清地骂“笨蛋”。也许指我,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这次,同样没有例外。
我还在寻思着办法,枫却起身走向卧室,整晚的呆坐让她身体发僵,动作像一个快耗尽能量的电动玩具。
枫拿出一个大箱子,将我和她的物品收拾一空,然后将链子拴在我的脖子上,她说,狗狗,今天带你一起走。
五
我步履轻快地跟在一个拖着沉重大皮箱、面无表情的女子后面,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向我们这个奇怪的组合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全当赞美统统笑纳。我承认我此刻在毫无根据的乐观。我终于可以在这个时候和枫一起了,以后我的小把戏、我的头痛脑热就会占据枫的所有生活,她再也没有工夫去等谁了。
弦在枫身上施展的魔力就此消失了吧,从前,他可以让枫一会儿幸福得像在天堂,欢呼雀跃,一会又像掉进了地狱,黯然伤神,可以让枫眼巴巴地为他等上一个晚上,让枫把他当作小孩子般宠溺。现在,拖着箱子走在我前面的那个女人,面带决绝,是否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决定就此人去楼空?
六
枫接电话的时候,天上下雨了,我脚下的路上有吧嗒吧嗒掉落的水珠,抬头望见正日上三竿,原来是枫眼里的泪。
我停下脚步,枫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抱起我,拖着箱子开始往回走。我不动声色地用舌头舔她的脸,用劲地撒娇,仿佛我的亲昵能给她的决定多一些勇气。天知道我只是不忍心看她挣扎得那么痛苦。
不能改变,就要多点勇气去适应,因为弦是枫心中的第一,于弦,枫不是;枫是我心中的第一,于枫,我不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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